林凤音在自己手背上掐了一把,疼痛让她清醒,紧紧握住儿子的手,一定要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
鸭蛋已经说不出话了,只从喉咙里”哼哼”两声,紧紧依偎在母亲怀里,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寻求母兽的庇护。
妙然在前面哭成了泪人。弟弟病成这个样子,是她从没见过的,平时多活泼多调皮啊,家里院墙都能爬上去,河里那么深的水都敢下去游泳的人,怎么就……
女人就会哭!金珠咬紧牙关,把油门踩到底,仿佛一条身手灵活的鱼穿梭在车流里。
他电话里说二十分钟,可他们要先到红星收费站才能调头,再从红星到高峰市,最快也得四五十分钟。林凤音一直看着鸭蛋,也没注意他车子开得有多快,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车子快飘起来了。
一路见车超车,“飘”到高峰西口的时候,救护车也才将将来到。
车还没停稳,他就下车抱鸭蛋。
可鸭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不愿让他抱,闭着眼睛往林凤音怀里缩:“妈妈,妈妈。”
这一声声稚嫩的呼唤,仿佛牙牙学语的幼儿,他唤的是期待,是温暖,是安全。
林凤音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两辈子,她都错过了他牙牙学语的时候,他的第一声“妈妈”可能是对着张春花喊的,可能是对着村里某个她不认识的人喊的。
但她确定,这一次一定是喊他。
“不怕啊,妈妈送你去医院,让医生打一针没事了啊。这是金叔叔还记得吗,叔叔抱你,妈妈抱不动。”她握着他的手,金珠抱着他挣扎的身子上了救护车。
来了两名医生四名护士,接过去就上了氧气面罩,“血压40/25,烦躁不安,有休克风险……”很快给他吊上针水,“车子坐不下,家属只能留一个。”
救护车空间狭小,自己在里头帮不上忙不说还添乱,林凤音毫不犹豫道:“他留下。”
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值得她将儿子以命相托。
金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哗啦”一声关上车门。
救护车呼啸而去,也没让她们等太久,很快有个叫小周的年轻人来接林凤音和妙然,自称是金老板的人,小陶的徒弟。
妙然哭得双眼红肿,靠在林凤音怀里揉眼睛,任凭小周说什么,她都无动于衷。
林凤音沉默着,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不学无术。书到用时方恨少,只会干着急,她连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急救她都不知道,不敢想象,今儿要不是有金珠全程指挥四处联系,鸭蛋说不定就……打住。
鸭蛋一定会好好的,他刚才明明还能说出话,还钻在她怀里叫“妈妈”,不可能有事!
等她们到市医院的时候,早有专人等候,并把她们带到抢救室门口。
不锈钢椅子上稀稀落落坐了几个人,金珠没坐,而是静静地站在门口。
“怎么样?”
金珠面色比救护车上时好多了,搂着她肩膀道:“过敏性休克,初步判断是虾。”
林凤音不懂,“可我们没吃虾啊。”零食早饭是金母做的,中午饭是高峰市的名小吃,都没有碰过海鲜河鲜。
金珠轻叹一声:“喂鸥的面包里有虾粉。”海鸥常年以鱼虾为主食,饲料虽然都是死鱼烂虾打粉,但高蛋白成分不变,他一口气吃半斤,刚吃下去就觉着痒了。
但男娃皮实,痒就自个儿挠,上车吹了风,突然就越来越严重。
林凤音怔了怔,家里从没买过虾,下馆子也没吃过,她还真不知道鸭蛋对虾过敏。他平时也只说鱼肉恶心,不喜欢吃。
可恨的是自己,当时见了面包只顾着贪小便宜,哪怕多问一句,也不会让他误食。林凤音苦笑,虽然是有几个钱了,但骨子里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妇女。
金珠主动道:“这事也怪我,没问清楚。”
林凤音心头一暖,她才是当妈的,他把责任揽自个儿身上是怕她太过自责吧?
正要说话,抢救室的门开了。
“金老板,孩子的血压升上来了。”
俩人同时松口气,靠着椅子坐下来。
“这孩子有没有别的过敏源?”
林凤音不知道什么叫过敏源,但大概能猜到,不确定的摇摇头,又怕对方误会为“没有”,立马解释道:“我也不确定。”
就她接手这两年来看,他还没有发生过这种状况,但谁知道她缺位那八年里?在羊头村那样的地方,即使发了病,爷爷奶奶不在家,他也只有硬扛的命。
作为母亲,她欠鸭蛋的实在太多了。
金珠把外套给她披上,紧紧搂着她,无声的护着。
妙然眼巴巴看着抢救室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推进推出好几拨人,就是没有弟弟。
没一会儿,小周把大哥大递过来:“老板,陶经理。”
金珠一手搂着她,皱眉刚要说话,大砖头里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老二,小陶说鸭蛋生病了,病得严不严重?有没有送医院?”
他缓了缓脸色:“没事。”
“哎呀不行不行,我得去看看,你要敢不上心就是小林饶得了你我也饶不了你……”
“行了行了,别添乱。”话音方落,抢救室的门打开,一张病床推出来,妙然跑上去:“弟弟,弟弟醒啦!”
小周手忙脚乱接住老板隔空飞过来的大哥大。
鸭蛋虽然有休克风险,但幸运的是没有真休克,第一时间上了氧气,抢救还算及时。身体底子也好,输了会儿液已经能睁眼了。
林凤音握着他的手,感觉温度回升,激动得热泪盈眶。
金珠摸摸他另一只手,转身就要出去,给他们母子仨留空间。谁知那只小手却勾着他的小拇指,“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