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了班,他就请黄格平介绍的私家侦探吃饭。对方是个三男一女的团队,长相气质都很普通,看起来毫不起眼,一点也不像去年那件全国著名的豪门离婚官司男方出轨重婚证据的提供者。
对方领头的姓姜,其余三人叫他姜哥,他让陆明臣叫他小姜。
“陆总,您是怀疑您丈夫出轨嘛?”
陆明臣点了下头,但马上又否认:“没有。”他不确定丈夫是否出了轨,“你们跟着他就行,看他每天都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见了些什么人。”
小姜略一沉吟:“仅仅是这样的话,可能很难拿到对您有利的证据。”
见对方不说话,小姜又建议:“您总在公司,我们可以在您家里装摄像头,这样您随时都可以看着家里,自己取证就好了。”
“不用。”陆明臣注重个人隐私,联网摄像隐私泄露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另外,他也不觉得能从家里发现什么,如果能的话,他应该早就察觉到了。
“对了,您丈夫开的车是婚前买的还是婚后买的,谁的名字?”
“婚后买的,他的名字,怎么了?”
小姜面露喜色:“他的名字也是家庭财产,您就可以在他车上装定位和摄像头。”说着又补上一句,“以关心他日常行程和人身安全的名义,完全合法的。”
陆明臣犹豫了一阵:“装个定位就好了。”
“摄像头呢?”
“不装。”
小姜皱眉嘬牙,劝道:“陆总,您要明白,去酒店或者谁家里捉奸,那都是不法取证,不仅没有用,搞不好咱自己还违法犯罪了。
“如果只是跟着,在公共场合里拍到的亲密照片都不会太过分,他随口一狡辩,就成了普通朋友。您又不让我们在您家装摄像头,车子就是最好的地方。对很多人来说,车是公共场所里的私密空间,摸两把,打个啵儿什么的,很平常。我们大部分强有力的合法证据都是在车里取到的。”
陆明臣皱眉,有点厌恶的情绪,加重语气:“说了不用。”他也说不清是觉得这样太过分,还是根本害怕看到那样的场景。
小姜还想说点什么,被旁边的女人拉了一把。
“都行的,我们都是以客户为主,陆总想知道什么, 我们就调查什么。”女人一张圆脸,不着妆黛,笑眯眯的看起来很亲切,“接下来方便谈谈费用问题吗?”
“方便,你说。”
当晚他就带着侦探团队负责技术那人回到小区,在地库里找到丈夫的车,把定位装在了后保险杠里。陆明臣看着手机里那个一动不动的醒目红点,心里五味杂陈。
他希望了解自己的丈夫,但也耻于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
回到家,丈夫还在等他吃饭,桌上的饭菜用碗碟盖着,但都已经凉了。
宋书华说:“我去热热,马上就开饭。”
陆明臣把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我在外边吃过了,忘了和你说。”
“感冒好些了吗?”
“好些了……咳咳……没好完。”
陆明臣洗了手,作势要摸丈夫的额头。这回宋书华没有躲开,在丈夫把手掌放到他额头时,他绷直了身体,只有低垂的眼睫微微颤抖。
看得出来,他在紧张。
陆明臣把手拿开:“烧退了。”
“嗯,退了……咳咳……还有些咳嗽和流涕。”
见丈夫一再强调自己的感冒没有完全好,陆明臣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无非就是不想和他同一张床睡觉而已。气闷、委屈,但很窝囊地,还是不禁心疼被那晚的自己吓坏了的丈夫。
他喉头滑动,反复犹豫,终于还是说:“我这段时间晚上睡得浅,容易惊醒,你要是不介意,先在客房睡一段时间吧。”
宋书华抬起眼看他,连他那紧张的神情也一下子松快了:“嗯,我就继续睡客房,免得起夜打扰到你。”
“我想早点休息,你吃完饭也早些睡。”
陆明臣扭头回了房间,他实在没办法再在丈夫身边待下去。那么真切地体会着爱人身心的抗拒,和因为不用和他同房而无法掩饰的喜悦,陆明臣担心自己绷不住。一旦那些压抑和苦涩翻到明面上来,他保不齐又会做出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
洗漱完,丈夫给他端来一杯助眠的热牛奶,又从主卧的浴室拿走两套睡衣。大概听完他刚才那话,丈夫心里已经在做长期分居的打算。
他看着身边丈夫的被窝,把手伸进被子里探了探,里头一片冰凉。他掀了自己的被子,钻进这冰凉的被窝里,被丈夫的气味儿包裹着,也不知道是更难受了一些,还是感觉好了一点。
他戴上耳机,切到了披头士的专辑,又从床头柜里抽出了那本永远只读了个开头的小说,看着那些乏味的文字,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下去。
听完这些歌曲,读完这些文字,会让他知道丈夫在想什么,会让他离丈夫更近一点吗?
眼皮沉重时,手机提示音响,弹出来的是一条几天后queen演出信息的推送。陆明臣点开信息,丈夫赫然在列。开场舞之后的第二个节目就是他,不是钢管舞,是一首歌曲。
丈夫果然很爱这个,几乎是瞅准了所有机会,顶着他这丈夫还在家的压力,也要抽出时间去那里。到底是什么让他那样执着?那样不顾一切?
但等他回过神来,已经买了一张前排的票。
陆明臣一次又一次被这现实所击穿,却忍不住要去看丈夫的表演。他这就像在刻意寻求痛苦,好像在测试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到底还要受到怎样的折磨,他才会接受现实,放弃丈夫,放弃他们的婚姻。
或者,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去了解丈夫,因为他想要挽救这一切,挽救丈夫,以及他们已经岌岌可危的婚姻。
第二天还不到下班的时间他就早早离开了公司,打车去queen。的士司机抄了近道,他才知道原来公司离queen只有二十多分钟的车程。
只要有丈夫出现,queen就一定会爆满,这些人是来看什么的,男人最了解男人。
陆明臣扪心自问,难道他宁可忍着难过痛苦也要来看丈夫的表演只是为了更了解他吗?明明这件事他已经心知肚明了——丈夫爱穿女装,爱唱歌跳舞,爱卖弄给成百上千的男人看,再了解也不会更深一步。
他恐怕也是这些看客中的一人。丈夫从不曾在他面前呈现的模样,对他有着莫名其妙又强大的吸引力。特别是那天晚上的钢管舞,他也和那些男人一样兴奋了。不一样的是,他一边痛苦一边兴奋着,而痛到极致却也能产生极致的快感。但他同时也为自己那晚卑劣的心理,以及失智的禽兽行为,深深地自我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