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归

难归 第20节(2 / 2)

或许这个老师只是无心之过,但“娘娘腔”这三个字从此黏上了他,跟了他几乎整个少年时代。

小孩没有经过太多文明驯化,更不到明辨是非的年纪,只会天真地将本能的恶意放到最大化。

在并没能真正理解这个词语确切意思的年纪,孩子们已经能感知到这三个字代表了一种异类,一种和大家不一样同时又应该被批评的品质。以往的欺负都是一对一的,但一旦某个人的某种特性被树成了靶子,那欺负便会汇聚到一起,变成暴力。

从围着他一边拍手一边叫娘娘腔开始,到偷藏他的课本、把他写完的作业泡进水桶、把书包扔进垃圾堆。因他毫无反抗之力,暴力程度随着同学的年纪增长,也一次次升级,最终演变成肢体暴力。

身上带伤难免会被看见。父亲气他不中用,不知道用拳头反抗。母亲还是一次次跑去学校,在校长办公室大闹,扬言要找记者曝光。最后在严肃处理了两个长期殴打他的同学之后,肢体暴力终于得到了扼制,但他仍然是那个被全体嘲讽排斥的异类。

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胆怯瑟缩,就这样度过了地狱煎熬一般的整个小学。

他直升初中,同学换了一拨,但不是全部,没多久他是娘娘腔再次传遍整个学校。

他觉得自己要挺不过去了,他害怕父亲,不敢贸然提出转学。就在进退维谷的时候,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转机。

初中文艺部的老师到每个班挑新成员,一眼就看中了他瘦高柔软的身段和那张漂亮的脸蛋。

回家说了,父亲不太同意,母亲却很赞成,最终达成妥协——不能影响成绩。

国庆节要举办全市中学的文艺汇演,每天放学后他便多了一件事,就是去排练。他没想到自己在这方面挺有天赋,比一些初二初三的老成员还学得更快,没多久他就被挑选为参加演出的正式队员。

练习期间正式队员也一直在调整,要跳得好、也要美观和和谐。

队员都是一男一女的搭配,但领舞的女孩相较于已经初三学长太矮了,最终编舞老师让宋书华到领舞女孩的位置试试。

他戴了假发,穿上裙子,站在舞台的第一排,和学长搭舞。

他第一次穿裙子,十分羞耻,但又隐隐兴奋,觉得舒服。好像一直穿了错误鞋码的鞋子,第一次穿对了的感觉。

但编舞老师对于这个调整十分满意,个子高挑瘦削的宋书华是她心中完美的“女主角”,撑起了整个舞台呈现的效果。她私下给他做了很多工作,告诉他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拿第一,为学校争荣誉。也让一起跳舞的同学们不要嘲笑他,这是宋同学为集体做出的牺牲。

老师第一次对他委以重任,同学第一次对他笑是表达善意,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

这种激励不仅让他接受了扮演女生,并且练舞相当卖力。他成了队伍里跳得最好的,老师常常夸他。

到了汇演的日子,他穿上轻盈的裙纱,戴上假发,老师亲自为他画舞台妆,夸他:“非常漂亮,你是最好的。”

他的努力得到了回报,那次汇演他们拿了第一名,他也收获了所有观众的掌声。

他代表团队上台领奖,领完奖对台下鞠躬致礼。台下掌声雷动,所有同伴都在欢笑庆贺,只有他弯着腰久久没有直起来,因为他哭了。

尽管表演结束他还是继续遭到一些同学的嘲笑,又因为他在演出中穿了裙子,更坐实了他是个娘娘腔,但他终于在校园生活里有了一席之地。

文艺部的老师喜欢他,其他成员对他很友好。他和几个女孩成了朋友,也和初三的学长成了“哥们”。

有个女队员是他同班,性格豪爽,再看别人欺负他时,会主动站出来维护,并主动把他拉进她们女生的小团体。一旦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况得到改善,校园暴力程度也逐渐减轻。

然而所有欺辱和非议迎来终点,是他在男厕被几个男生嘲讽,要脱他的裤子,被他的舞伴碰见。学长当时替他解了围,他很难为情,连谢都忘了道就跑了。

直到一周后,他才听说那天晚上,学长带了几个人,把在厕所围他的人给揍了,并放出话来,宋书华是他罩的,谁再去找他的麻烦,他揍谁。

少年的心动不知是源于感动还是孤单。但遗憾的是,学长因为备考退了部,再也没机会做他的舞伴。

学长中考结束回校那天,宋书华准备了巧克力和一封信,装在精致的粉色信笺里。这可能是最后的见面了,对于男生的帮助,他还没来得及道一声谢。

他迟迟无法送出手里的东西,直到男生主动到他面前,邀请他和他的同学一起去庆祝他们的毕业。

宋书华摇头,只把准备的东西递出去。

男生接过零食,看到那个粉色的信封微微一愣,笑着婉拒:“你要是女生,情书我就收了。”

“零食我收下。要是还有人欺负你,你就说是我弟弟。高中我念六中,有事你可以来找我。”说完揉了揉他的头发。

宋书华紧紧抓着手里的情书,满脸羞红。不出意外,他被拒绝了。但他第一次鼓起勇气做了想做的事,这种感觉让他振奋。

他没有再和那位学长见过面,也早就失去了任何联络,甚至连对方的脸都无法再记起。还有初一班上那位仗义的女同学,他连名字都已经记不太清了。

但多亏了他们,和无意间差点毁了他的那位老师一样,无意间的友谊和帮助,把他从泥潭里拖了起来,终结了他噩梦一样的暴力经历,也成了他暗无天日的青春期里,唯二重要的寄托。

唯一重要的寄托,仍然是表演,他还特意为此去学了钢琴。

--

电话铃声像催命似的,一声急过一声。

宋书华瞥了一眼,没有来电人的姓名。未免引起丈夫的怀疑,他从不留queen相关人员的号码。即便如此,他对这个号码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他形容焦虑,不想接,但挨到这电话响第二遍时,还是接了起来。

商务哭丧的声音:“tt,你就发发慈悲救救我吧。”

“……”

“你一直不登台。先前被纠缠得没法,我们只好和客人说你摔了腿,这马上四个月了,说你腿也该养好了,为什么还不演出?

“客人非要看你,老板给我下死命令,没办法安抚好客人,就叫我卷铺盖滚蛋。tt,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又不会干别的,我不能真滚蛋啊。”

宋书华紧蹙眉头:“……高经理,不是我不愿意,是我……真的没办法。我来queen表演,我家人都不知道,以往都是背着他们出来。”

那边大概也没想到宋书华一个成年人还受到家人的管制,愣了好一会儿。

“你现在偷偷出来不了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