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入硝子和乱步单独聊天的时候, 还设立了帐, 心里想着乱步定然是又非常重要, 关乎性命的大难题想要拜托自己。她当时还犹疑了一下, 自己的能力有限,要是乱步太信任自己,她会有压力。但是她完全没有想到是这件小事。
家入硝子惊讶片刻,便问为什么要寄学生证照片。
乱步就说,他建立了推理小说家的俱乐部,邀请了很多作家,而他就是这个俱乐部的会长大人,成员序号是0000,想要把五条悟和夏油杰也弄进去,给他们弄张证。
可是悟和杰不会写,也不怎么看他们两个人看推理小说啊?
把这两个人弄进俱乐部里面,是不是不太合适?
家入硝子根本就不能想象他们两个人能对那个全是小说家的俱乐部有什么贡献。
乱步知道家入硝子想说什么,笑道:我是会长大人,我喜欢就好了!
也对。
家入硝子偏了偏头。
乱步委托的任务就是寄照片。
家入硝子正打算离开,椅子在地板上发出蹭动的声音。乱步说道:你喜欢抽烟吗?
家入硝子平时吸烟的时候都挑少人的地方,更别说在乱步面前吸烟了。家入硝子有一瞬间讶异,但想到是乱步问这话,又觉得没什么特别的,也不知道这种「任何事情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的印象是什么时候产生的?
只能说是不讨厌吧。
家入硝子并不完全说对吸烟上瘾,只是烟草可以短暂地麻痹她的神经,让她觉得自己无忧无虑。
为什么这么问?
家入硝子总觉得他知道,为什么要多问一次。
只是想听你说而已,这很重要,对你很重要。
乱步有时候会表现出成年人那种不明所以又深不可测的成熟,仿佛他已经为你看透了所有的未来和真实,但就不愿意说出最标准的答案。可仔细想想,这个世界除了考试的客观题之外,还有什么最标准的答案呢?
家入硝子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劝我戒烟。
我对「救人」没兴趣,人活着要么就是自救,要么就是教人「自救」的方法。乱步说道,我问你,只是觉得我除了现在,就没有其他机会和你说说话。
家入硝子那时候没有多想,毕竟乱步是非常忙的小说家。
除此之外,她本身就和乱步也没有那么熟,也许以后可能会随着五条悟或者夏油杰和他见一面,但是让她去以朋友身份和他保持往来,是一件突兀又奇怪的事情。她更不可能因为乱步是有名的小说家,就主动讨好亲近。
不过,乱步都这么讲了。家入硝子拉了一张椅子单独和乱步聊起了天。乱步就是天生的故事王,他有太多的故事和见闻了,奇异的诡异的又或者叫人啼笑皆非,闻所未闻的,光是听他讲就是一件乐事。只是这次乱步不讲,就是家入硝子在讲。
他们讲了大概有两个小时。
家入硝子也没有想过自己会讲那么多的话,原来自己也有那么的故事可以讲,关于她自己亲身经历的,关于她所见所闻的。
那天最后的最后,家入硝子听乱步讲了一个故事。
乱步讲的是一个关于回家的故事。
讲的是什么?
主人公的母亲得了精神病,家里人都抛弃她离开了,只有主人公留了下来。因为主人公说他必须得留下来照顾,于是他送别了其他亲人。然而他目送着他们离开后,准备回家时,他发现自己找不到回家的路。
读者得知道他有多不安多惊疑。
毕竟这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他为什么会走丢?
他若是走丢了,那该怎么回家?
家里的母亲要没有他,又该怎么活下去?
于是,他把自己所有认得的路,一条又一条地走了一遍,就像在解数学最后一道难题一样,不得不把所有知道的方法用上,也许不是企图得到一个答案,而是得出一个奇迹,一个豁然开朗,一个柳暗花明,所以哪怕明知道这条路不会通向自己的家,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也要试上一遍。
然而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就像在家里了丢失重要的钥匙,翻遍全家就是找不到,心里面一遍遍质问自己「总觉得明明就是在这里,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又或者是「不可能会跑去其他的地方,这钥匙还能自己在长腿吗?」。
随着时间流逝,焦虑、不安和对未来困难越来越清醒的恐惧,主人公的脚步越来越艰难,可他就是没办法慢下脚步,就怕自己可能在一瞬间就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希望。哪怕这个希望是假想的,他也要抓着这个希望。
在这样的巷子里面,主人公不可避免会遇到很多事情。
有小孩子哭着对自己说,假期作业明明都完成了,但就是找不到,这要怎么办?这小孩子的世界里面除了家庭,玩就是作业了。作业弄丢了,对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事情。
主人公知道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学校老师甚至都不可能会去花精力检查,但他还是说「没事的,一定会找到的,再找找看」。
同样的,主人公还遇到衣着光鲜的少年抱着书从他身边走过,他们大谈特谈,仿佛他们是可以主宰自己,甚至别人的命运般的意气风发。他们只是擦肩而过,连视线都没有对上。
之后,主人公碰到了一群光鲜靓丽的女人。她们聚在一起碎嘴聊八卦,嘴里面说的全是可以让自己痛快的话。哪怕这些话都是在贬低别人,诋毁别人,嘲笑别人,但是说出口的时候,她们就像喝白酒的粗汉,一口一痛快,一口一舒爽,人生就没有比这一刻更加高光了一般。
主人公遇到的每个人都认识主人公,搭话的自然是直接或者间接着讨论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如何如何。他们的这份认识,让主人公拼凑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一个令自己害怕又亲近的自己。
主人公清楚地记得,在那片他生活的领域里面,住着一条又一条,一间又一间的人们都那么令他不敢接近粗鄙,暴力,龌龊,自命清高,就算是懵懂无知的孩子也会为了一件小事歇斯底里,可是他又不得不为了回家而靠近他们。
他回家的路是那么漫长又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