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坦笑起来:“我尚且不是瓦剌的汗王,说什么鞑靼?”
周围听见他们对话的瓦剌骑兵围拢过来。其中一名首领道:“孛儿汗归天,大王子理当继承汗位。”
其他人纷纷道:“对,大王子本就是汗王认定的储君。”
“大王子平定哈斯塔城,杀敌无算,屡战屡胜,是真正的神树雄鹰,我们只听大王子的。”
“有了神树的指引,大王子必为我族带来强盛与荣耀。”
“瓦剌的新汗王,孛儿汗之子……孛格达汗!”
“孛格达汗!孛格达汗!”
呼声于众骑兵中越传越远,最后响彻云霄,整片秋霜的野原都仿佛在呐喊声中战栗起来。
北漠语中,“孛儿”是“神”之意,“孛儿汗”便是“神汗”,是前任汗王虎阔力的汗名。而“孛格达”是“圣”之意,“孛格达汗”便是“圣汗”。
汗王继位时,往往由族中萨满大巫占卜出汗名,而阿勒坦尚未继位,汗名便从着民心而定了下来,实属罕见。
等到族人宣泄完激荡的情绪,阿勒坦方才开口道:“传承礼仪不可废,先祖意志不可轻,待回到王庭,请大巫占卜过后,才能定下汗名。”
大巫?王子指的该不会是黑朵吧?众骑神情忿忿不平,不少人面露不屑之色。
因为黑朵两次占卜祈福均告失败——
一次是与鞑靼会盟前,黑朵说此行顺应天意,必定圆满。结果汗王虎阔力被鞑靼人所害。
一次是哈斯塔城之乱后,阿勒坦决定率复仇之兵,突袭鞑靼王庭。黑朵应他要求跳神祈福,说神灵不认为此战能胜,要求阿勒坦撤兵。结果阿勒坦赢了,虽未攻陷鞑靼王庭,但也使对方兵力损失惨重,并劫掠走了大批牲畜与物资。
如此看来,黑朵的通灵之力似乎不再灵验,瓦剌骑兵们也因此私底下议论纷纷,说黑朵已在神明与先祖厌弃的边缘。
偏偏大王子尊重逝去的父亲,宣称:“黑朵曾经是父汗信任的大巫,我不能轻易弃之”。
“曾经”与“轻易”两个词,用得很是巧妙。不少拥护阿勒坦的贵族军官琢磨出其中三味,于是关于“黑朵已失通灵之力,所谓神旨都是谎言”的传闻甚嚣尘上。
在突袭鞑靼王庭之前,阿勒坦又当众宣布:“父汗出发前携行的另外三名萨满与黑朵有私怨,为免发生不必要的争端,黑朵大巫就随我左右,我护他周全。”
瓦剌众人闻言,都佩服阿勒坦的坦荡大度,觉得他对屡次失误的黑朵尚且如此宽容,对所有族人更是会倾力善待,军心也因此前所未有地凝结起来。
及到战斗中,阿勒坦在前方奋勇杀敌,后方突然传来摇动杆铃的声音。
那声音尖锐高亢,刺痛耳膜令人心神震颤。阿勒坦气息凝滞之下,险些被对面骑兵的箭矢射中。
他反手一箭射杀了敌人,紧接着又被杆铃敲击神镜的炸响影响,如重槌擂在心脉,登时喷出口鲜血,胳膊上也挨了一刀。
危急时刻,阿勒坦向侧方滑身,溜下马腹,刀尖从下斜挑而上,将对方连人带马开膛破腹。
猩血洒了他满头满脸,阿勒坦转身怒喝,声如狮吼:“萨满偷袭我!军中有奸细!”
他将交衽战袍的衣襟扯开,将两管长袖扎在腰身,露出雄健身躯与磅礴的神树刺青,大喝:“我乃天神命定之人,谁能杀我?”
随即弯刀长弓突入敌阵,纵情厮杀,势不能阻,所到之处血肉飞溅,整支鞑靼铁骑被这股滔天气势杀退,竟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大胜之后,阿勒坦于马背上撮指唿哨,长啸声犹如鹰呖,引来苍鹰在头顶天空盘旋不止。
“是神树上的雄鹰!”
“是大巫之力!”
“大王子带领我们,无往不胜!”
窃窃私语汇成洪流,瓦剌骑兵无不下马单膝而跪,以拳捶胸行臣服之礼。
又有人怒问:“谁偷袭大王子?站出来!”
“是萨满,用的是铃音之术。”
“军中四个萨满,是哪个?”
“——会不会是黑朵。他通灵失败,恼羞成怒袭击大王子。”
“我觉得是。”
“我也觉得是。”
“说来,黑朵似乎并不希望我们和鞑靼开战?会盟的建议是他提的,战败的占卜也是他测的。他到底还是不是瓦剌人?”
“黑朵……”
“黑朵……”
而四名从军萨满,开战前按照惯例,在战场后方各寻了一处通灵之地,摇铃敲鼓、吟唱神歌,祈求天神保佑战争胜利。
黑朵自恃身份,单独占了地势最高之处,其余三个萨满并在一处。
听见阿勒坦饱含劲气的怒吼声,萨满们错愕地停下仪式。
“谁用铃音袭击了大王子?”
“不是我——我们三个。”
萨满们将狐疑的目光投向高处的黑朵,可惜隔着山坡林木,并看不见人影。
瓦剌骑兵们飚驰而来,对萨满们说:“大王子要调查袭击他的奸细,随我等来!”
那三名萨满二话不说,就上马跟着走了。
唯独黑朵仍站在坡上,黑色神袍在风中革带飘飞,罩帽下的脸依旧隐于幽暗。杆铃在手,神镜在胸,可方才他并未将真气灌注其中,以音波袭击阿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