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动过后,楼夜雪迅速冷静下来。
这个任务关系重大,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他必须谋定后动,确保一击即中,否则很难再有第二次机会。
为此他盯了兀哈浪整整两个月,终于等到了。
他又问:“瓦剌最近有何动静?”
霍惇道:“榆林卫的夜不收人数比我们还少,宁夏卫的根本联系不上,没有最新消息。但从前几个月传回的情报看,大王子阿勒坦的平安归来,暂时稳定了瓦剌人心。”
他进一步思忖道:“按理说,这个最大的误会消除,圣上又多次下旨安抚,汗王虎阔力应该领情才是,毕竟当初也是他们说与鞑靼不共戴天,向我们投诚的。可是照目前的情况下,瓦剌似乎仍坚持与宿敌鞑靼联盟,铁了心要一起对付大铭,有点不正常……”
楼夜雪冷笑:“很正常。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早说过了,这些未开化的蛮夷类同野兽,不能以人心度之。”
霍惇知道他对北漠恨入骨髓,任谁说也不会改变看法,便转了话风道:“我怀疑兀哈浪是奉他父亲脱火台之命,前往瓦剌商议结盟事宜。而瓦剌那边,听说汗王虎阔力身体不大好了,把部落许多政务放权给大长老黑朵与大王子阿勒坦,也许他会让阿勒坦出面,完成这个结盟。”
楼夜雪缓缓一笑,仿佛某个在心底凝固了许久的恶意,终于得以释放出来:“那么就让‘阿勒坦’杀了兀哈浪,如何?”
刺杀兀哈浪,嫁祸阿勒坦,彻底摧毁这个结盟,的确是目前对大铭最有利的局面。霍惇点头表示赞同。
楼夜雪苍白的脸颊上浮出一层红晕,显得气色都好了几分。他重又坐回椅面,抓过一叠纸页,奋笔疾书,涂涂画画。
“这次我要随队伍出动,前往瓦剌边界。”他边写战策,边说。
霍惇皱了皱眉:“深入敌境太危险,一路又颠簸得很,我怕你这身子吃不住。”
楼夜雪脸颊红得有些病态了,用一种几近亢奋的语气说道:“这样的任务,莫说身子吃不吃得住,用我一条命去换取成功,都值!再说,距离太远,局势瞬息万变,我不同去,如何制定与调整计策?不必再劝!”
霍惇知道他固执起来根本劝不动,且的确所言在理,只得沉默地同意了。
楼夜雪写着写着,突然停笔,抬起脸看陶罐里的花枝,冷不丁问:“苏晏呢?”
霍惇一愣,答:“他还在陕西夯实官牧新政。据说成效卓著,当地百姓管他叫苏青天。”
楼夜雪沉默了一下:“那般千疮百孔的马政,还真被他盘活了……”
此刻他的心情有些复杂。他和霍惇被解职问罪的罪魁祸首是苏晏,按说应该恨之入骨,但他与霍惇又的的确确被苏晏所救,还将他们送进夜不收。一开始,他认为这个举动是为了故意折磨他们,让他们狠狠吃苦头。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和霍惇在夜不收崭露头角,渐渐就怀疑起了苏晏的真实用意……这真的是折磨吗?还是磨砺?
但楼夜雪依然不认同苏晏与北漠人讲什么公正,尤其看不惯他和阿勒坦之间那点勾勾搭搭的情谊,不由涌起个不怀好意的念头,问霍惇:“你说,苏十二若是在战场上,与阿勒坦刀兵相向,会如何?”
霍惇微怔,没多少纠结地回答:“大概会先劝和吧。”
“劝不动呢?打,还是不打?”
霍惇想了又想,最后肯定地道:“打!”
楼夜雪微微冷笑:“会么?那么心软的一个人,连对我都下不了死手。”
那是因为在苏晏看来,我们对大铭还有用处,且这用处大过于费心安排我们的麻烦。霍惇叹道:“你还记得他传遍陕西的那些刺客与指使者的首级么?谁想杀他,他就会毫不留情地下手反杀。还有,他是如何对待真空教与七杀营的?说明此人心里有一条界线,线的这一边是暖春,另一边是寒冬。”
这条界线是什么,楼夜雪大致也猜到了——是他自己与所在乎之人的性命安危,以及大铭的江山社稷。
“……我很期待那一刻的到来。”楼夜雪忽然笑了一声,继续提笔疾书。
第261章 渣浪必死无疑
一片枫叶飘落下来,歇在鞋履上。
苏晏驻足,弯下腰,拾起枫叶把玩,感慨:“转眼又到秋天了。”
时间过得很快,从他每日忙忙碌碌的公事中像游鱼一样溜走;但又仿佛过得很慢,很慢。
当他向着日出的方向眺望京城时,写下一份份奏章与私信时,忽然看见胡商摊子上一把中东款式的长剑而失神时,时间就如凝固结冻的阿胶似的,十分难熬。
这种时候,他就只能靠着一封封书信来打发陕西的漫漫长夜。
他给信们取了别称,分门别类地放在不同的盒子里。
皇爷的御札,多是以气候开头,接着讲国事政务、朝堂上各路英杰又有了什么壮举,偶尔拿一两个呆瓜官员揶揄半句,最后问他有什么困难与需求。整封信看着清清白白,任最好事的史官也挑不出毛病。
但苏晏能看出字里行间的情意,越是刻意淡化,越是浓烈如酒——
“炎热时节,抱思易渴,多饮水亦难缓解。”
“两地中秋,月可有别?”
“满殿臣子熏香浓浊,朕久不闻清芬……”
叫他忍不住以指尖摩挲字句,想透过纸页去抚摸龙袍的袖口。
沈柒的信犹如家书,少提公事,多说家常,带着一股久别胜新婚的痴烈之情。京城里苏晏来不及安排的事都被他处置妥当,包括扩建了宅子,将原本的小宅与隔壁的大宅打通成一整套,重新翻修过。
阮红蕉因此搬了出去,另租了套幽静的小院子,结果房东正是高朔,这事巧得令她生疑,也令苏晏了然后莞尔一笑。
沈柒给他寄亲手酿的葡萄酒,学着写情诗回复,虽然没有一句合律,但苏晏很是喜欢,临睡前总要默念几遍。
有时他恍惚觉得对方这种岁月静好的表象像在掩饰什么,甚至会生出一瞬间的心惊,但回过神后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七郎身上戾气渐消,这是好事,有什么可不安的?
太子的信来得最勤,也最杂乱无章,似乎看到、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偶尔遇到难题也会来找他寻求解决之道,但每次必不可少的就是各种绕口令:“小爷想你啦,你想不想小爷?”“倘若小爷想你的时候你也在想小爷,那算不算小爷与你心有灵犀?”“太敷衍了吧!小爷上封信写了二十八个想字,可你回信里才五个。过分!下次回信记得补足,不然要加倍赔。”
苏晏被这些孩子气的车轱辘话弄得好笑,但也觉察出来,朱贺霖东拉西扯,更多时候是在故意卖蠢逗他开心,所以又有些感动。
七月份的时候,太子的信忽然断了大半个月。就在苏晏生出担心时,新的信忽然又来了,看起来与之前并无两样,小朱依然是一只赤忱热烈、斗志昂扬的小朱。于是苏晏放心了,叮嘱他如果正事忙,就少写几封信。
太子没听劝,信反而来得更勤了。
最后一盒是……豫王的信。件数最少,但篇幅最长。苏晏一开始心怀警惕,怕他又写不要脸的小黄文,犹豫要不要丢掉,后来决定看一眼。他拆信像拆炸弹,最后却发现是一篇极正经的公函,愕然后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