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你俩新婚之夜,当是该让你们尽享良辰的!”相安目光落在白姮和拂章身上,有些抱歉道。
白姮望了眼拂章,对着相安微微低头,“少主言重了,如今本就是七海多事之秋,您和君上还能出海给我们主婚,便是天大的恩德。”她望了望身边的拂章,继续道:“稍后回去,北海和央麓海会暗里提前自查,如此也省了时间。少主安心便是。”
“多谢!”相安点了点头。
夜色茫茫,通往毓泽晶殿的水路上,凌迦持着相安的手,缓缓而道,“白姮自是与你少年相交,拂章得你主婚之恩,便都心向与你。然其他属臣敬你尊你,一则是因你母神之女的身份,二则是因你是七海的君后。母神早已魂归,而我……也已式微,你不可如此操之过急。”
“我后来明白了,确实是我不好!”相安面色微红道,“如此自查,当是拂了他们颜面,此节之上,我不该明谕要求,当私令下达!”
“一点即通,少主果然聪慧!”
“是凌迦神君指点有方!”
而在北海交界的一处峡谷内,相阙正在打坐,一颗颗汗珠从他额角滴落。他知道,他体内最后一抹气泽同今日吸入的红尘浊气已经融合,很快就会滋生魔魇,届时他会变成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敢想象。
生灵涂炭,祸乱神族,其实他并不是太在意。生灵,他不曾见过多少;神族,于他无恩亦无情。他唯一在意的是,他若化魔,他的姐夫凌迦神君定会出手灭他,然而纵然他甘心死于他掌下,但他体内的魔魇已经难以消除……而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修为无双的神君……
君上一身修为大抵快要散光了!
君上应是以丹药续着灵力,以灵力续着七海气脉。
不久前,白姮的话在他耳畔响起!思至此处,他想他需要维持一刻清明,完成未尽之事。他豁然睁开双眼,控掌吸来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虞姜,凝神吸取她的灵力。
“不要……你放开,放开我……”
相阙却也未理她,直到将她灵力吸干,方才扔开了她。虞姜体内虽不是神泽仙气,确是纯正的魔族灵力。洪莽源各族修道,并不分神魔妖邪,只讲究气泽的纯正。如此纯净的气泽入内,相阙得了一时之力控制住了魔魇。
“你的命本就我的,如今占你灵力,留你一口气,如此两清,也算公平!”
魔魇被控,自不会长久。好在相阙得了虞姜的一身灵力,虽弥散着魔族气泽,但他本来便气泽紊乱,如此回了毓泽晶殿,加之凌迦自身灵力的衰退,竟一时未有所发觉。
相阙是第二日清晨回的毓泽晶殿。
“你这一夜去哪了,安安急的都不曾入睡。本君派出去的人也不曾寻到你!”炼丹房内,凌迦按着他的脉搏半晌,觉得有些奇怪,却也一时未探出什么。只皱着眉,又测了一会。期间,他自己体内气血翻腾的厉害,忍不住掩口咳了两声。
“北海水君那酒委实烈了些,我贪杯多喝了两杯,后来也不知躺哪睡下了,这不醒来便匆匆回来了吗!”相阙抽回手。
“伸过来,本君还未测好!”
“这是见不得我好吗,还非得给我找出点问题来。”相阙拂下袖子道,“我去看看姐姐!”
凌迦知他不愿自己多费心伤神,便也再未坚持,只让他回寝殿静养几日。而他自己,确实已到了快油尽灯枯的地步。他覆掌于上,凝出自己的一颗内丹,果然内丹之上已经裂出丝丝缝隙,灵力流散得极快。
“你这是连一成修为都不到了吗?”相安阅完卷宗,浦一踏进房来,便看见了那颗千疮百孔的内丹。
“可不是,如今连你的脚步都听不清了!”凌迦将内丹收入体内,懒懒靠在座塌上,伸出一只手示意相安坐过来。
相安就着他得手坐下,只觉他掌心冰冷干涩,遂而两手一同捂了上去,低着头道:“往昔,都是你给我取暖。如今竟要反过来,真是好没意思。你看,我的手这般小,都捂不住你。”
凌迦抚着她的头,笑道,“以后自然还是我暖着你。应该……无需太久!”
相安抬起头,眼中含了一点欣喜,“可是阙儿体内的气泽被控制了?”转而又疑惑道:“可是,那抹红尘浊气至今还未寻得!”
“阙儿的脉象有些怪异,内里确实平静了许多。那股怨泽之气如同得到了安抚,不再有急急扩散之势!”凌迦顿了顿道,“我也实在撑不住了,需等闭关!但不会太久,七海各海搜魂结束之前,我会出关!”
“三日?”相安惊道。
“我只需缓一缓劲,修复内丹便可。修为之上只能随缘!”凌迦有些不舍地望着相安,“这三日,照顾好自己!”
然三日之后,凌迦出关,昭煦台内只看到赤红了双眼的相安。
她丢了月剑,相阙亦失了踪影。
第85章 尾声1
月剑是相阙从相安手中夺走的。
那是凌迦闭关的第一日,午后昭煦台中,阳光直透海底,相安采血入琉璃瓶后,整个人有些疲乏,枕着雪毛犼在庭院中小憩。彼时,相阙尚是清明之态,本想以灵力制住相安,抽走月剑离开便罢。只是,浦一踏进昭煦台,在看见相安的那一刻,无尽的愧疚和不舍涌上心来,便只想再同她处上片刻。
他们虽是同胞姐弟,穹宇相伴数十万年,然而真正好言相处,对面相谈的日子并不多。初时的两万余年,他活着她的背脊中,靠吞食她的灵力之源为生。灵力之源吞尽了,便有意无意地吞食她的血肉。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黑袍神君,将他从她体内带出时,眉宇肃然,声色狠厉,他说:“你好好给本君看看,看看她为了滋养你,已经羸弱成什么模样。看清楚,也记清楚!”
那时自己只觉一切自是应该的,她是他胞姐,既救了他,便该养育他。
而然,他虽在她身体里,当是他们此生最近的距离,可是他却从未善待过她。后来,他又独占了她,设计逼她留在穹宇陪他。前后二十二万年,唯有开始的五百年,他们一起练过剑,聊过天,用过膳。他的姐姐,从初时痛失所爱的强颜欢笑,到慢慢地不再回首,到最后露出真实的温柔笑意,终于让他稍稍心安。而即便在这样的时光里,他还是砍断了她的左臂,碾断了她的双腿,在她胸膛划出一身伤痕。纵然他亦是为体内气泽所控,然剑在他手……后来他们便陷入沉睡,在无尽的黑暗中,再也望不见彼此。
他缓缓走到她身边,跪伏在她身侧,伸手拂开落在她胸前的一片叶子。手触到她胸口时,他的心颤了颤,胸中一股涩意直涌上来。他的目光滑向她的左边,手抬了抬,终究没有勇气握上去。最终目光落在她微曲的双膝上,他抬在半空中的手握紧成拳,紧紧贴上地上。
一颗泪砸下来,正好落在相安微展的掌心。
“阙儿!”相安睁开双眼,声音是一贯的轻细温柔,只是因为刚刚失血的缘故,面色有些发白,“你哭了?”相安伸手拂去他的泪水,“是体内又难受了吗?你姐夫闭关了,你……”
相阙握住那只已经退上广袖,露出一截细腕的手,遥遥头,“我不难受,姐姐的血本就失而不能再生,如今还要用来滋抚姐夫,不可再流。”
体内两股怨气融成的一股气泽似有苏醒之态,相阙暗里调息压制,挥出素麻子迷晕了雪毛犼。然后扶起相安于旁边石凳坐下,自己则毕恭毕敬得跪在相安面前。
“阙儿!”相安见他这幅样子,惊了惊。
“姐姐,你听我说!”他拉着相安的手,止住了她话语,然而他的话至口边却已来不及吐出,体内的气泽来回激荡,黑色的雾气蒙上他的双眸。好在他还垂着头,挣扎着又压下去了片刻,复原了清明之态,只重重地向相安磕了一个头。遂而转了话语,他说:“姐姐,我们一同练剑吧,便如当年那般。练清心剑法!”
纵然想起当年,相安还是心中胆寒,却闻得他想练的是“清心剑法”,便知是对他有益的。便点了点头。奈何剑化在手中,却失了神色,只苦笑道:“姐姐把日剑弄丢了,那原该属于你的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