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可知,我本是凡人得道成仙,修道亦是奉道!”
“你是奉道者?”相安有些讶异。
所谓奉道者自是一心侍道,为神族高位者修道驱除魔魇,为明心悸虔诚,以“无姻缘,无子嗣,不传艺”为代价与神族结下血咒。
“那你为何人侍道?与你接下血咒的是何人?”
代尹修没有回答,只道:“若我神思不宁,修道不专,亦或者自己先行毁道,你说我所侍奉之人会如何?”
相安皱眉摇摇头,“奉道人合整个洪莽源都屈指可数。若你真是奉道人,择你之人必是明主。当是验过你心性的,知你定是可以托付和信任之人,才会安心将自己道法交由你打理。你若真当毁道,辜负错爱,是你之命,亦是那人之道!”
相安揉了揉有些昏胀的脑袋,往寝殿走去,却发现难得的代尹修没有追上来,亦没有半点回音。于是,只得回去寻他。
近来,她隐约觉得代尹修不大对劲,心神恍惚的厉害,人也不似往日沉稳,说话更是颠三倒四。她想无论于公还是于私,总该要关心一下的。
到底,代尹修还是跟了上来,就这方才的话题又问道:“少主,你说我是可以托付和信任之人?”
“嗯!”相安笑道,“奉道人,信字为天。当然只得信任!”
“原来少主觉得我值得信任,是因为我是奉道人。”代尹修有些落寞道。
“傻话!”相安声色里抖了抖,原是腹中胎儿踢了她一脚,只得就着代尹修的手往旁边的石榻坐去,方才皱着眉边安抚腹中孩子边继续道:“我信任你,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是知己。你看,我这般模样,流落在外,无处可去之时,找的却是你,难道不知因为信任你吗?自然,我来此是为了渡化那半身修为,可是我若不信你,我当执君威以少主之名而来,训诫你不得泄露我下落,可我这样做了吗?我没有啊,我相信你是懂我的,更相信你不会辜负我的信任……”
话至此处,相安一声闷哼,原本抚在胎腹上的手猛地一颤,攥紧了长袍,整个人往代尹修身上跌去。
“可是哪里不适,我去传魅峨过来!”代尹修一把扶过她,只见她面色雪白,不过瞬间额上便已沁出了密密汗珠。
“无事!”相安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喘着气道:“是孩子,动得厉害!”
说话间拉过代尹修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又道:“前些日子便能感觉到动了,只是我长日睡着,他们偶尔动了你也不在身边,便忘了告诉你。左右你还是第一个知道的,我没有失信啊!”
代尹修摸在相安胎腹上的手有轻微的颤抖,胎动已经过去,他自是没感觉到什么。却只觉酸涩之意直涌上来,眼中更是雾气朦胧,良久方才忍着无尽的愧疚道,“我送你回去歇息,近两日我的确有些心神恍惚,需静一静心,不负厚望才是!”
“这才对!”相安露出一点欣慰的笑意,握着他的手腕起身道:“你好好的,过些日子,我还有事要托付给你!”
“何事?”
“急什么,你且把你心境调伏好了,不然什么差事都莫想接到!”相安晃了一晃,握着代尹修手腕的手攥的更紧了些。
代尹修心下一横,将相安一把抱了起来。
“别……”相安有些抗拒地推开他。
“心清者自清!论道,少主是洪莽源第一人,难道还不知这最简单的道法吗?”
心清者自清,原也是他讲给自己听的。
黄泉又恢复了平静,无风的日子,黄泉便如一面水镜,一半映出前世,一半化出来生。代尹修立在黄泉边,三千尘世里,已经找不到他的前世今生。他脱凡尘,灭肉/体,飞升成仙后亦脱了六道轮回。后来得神族高位者赏识,成了奉道人,是他毕生的荣光。
赏识他之人……他的脑海中浮现起那人身影,心中陡然生出敬意,只默默低头参拜。
“代尹修,你可发现黄泉有了异样!”是阿悯素的声音。
代尹修正了正神色,点点头,“此时不是曼珠沙华的花期,当是长叶之时,却是连半点绿色都没有!当真奇怪!”
阿悯素走上前来,压低了声音道,“早同你说了,别老是闷在城中,得空也出去逛逛,神族最近又出大事了!”
“何事!”
“有兴趣?”
“没兴趣!”
“你……你有兴趣,有兴趣的。”
代尹修忍着笑意,无奈道,“我有兴趣!我若没兴趣,估计你能憋死!”
阿悯素这才翻出话匣子,絮絮道,“原也还是同一件事,就是那七海的凌迦神君,上天入地寻不到他妻子,据说都疯魔了。派出去寻找相安少主的人,多半不识她气泽,如此竟用了最直接的法子,按着画像寻人,各族亦帮着寻找。那画像之上,便是一身青衣,碧纱垂地。后来有几个部族倒真寻到了几个这样打扮的女子,当然有些亦是为了邀功,将人送去了七海。结果便人惹怒了凌迦神君。神君一道谕令下来,竟是不许洪莽源任何神者仙君在着青衣碧纱。说是再穿青衣者,按叛族之罪问刑。”
“这……当只是威吓吧,凌迦神君不至于因为一件衣衫便真的动用刑罚!”说这话时,代尹修想起他枉死城内那个早已脱了青衣换成一身红裳的女子,心蓦然紧了一紧。
“是为了一件衣衫吗?六弟何时如此愚钝了,这是情之所钟,为的是那人!”阿悯素继续道,“绝非威吓,连着苍梧之野都惊动了。这四野之一的苍梧之野本就是凌迦神君的领地,接了谕令,但凡再穿青衣者,便直接抓入苍梧之野受刑。”
“凌迦神君早已得道,修得正果。想来实在是伤了心神才会如此,颁下这样的谕令,多半只是心中彷徨,不得以发泄一番罢了!”
“哦!你倒是心思别致,如此我仿若有些明白其他三君之行了!”阿悯素点点头。
“其他三君如何了?”
阿悯素重新恢复了兴致,“谕令下了之后,部分部族尤其是族徽崇青尚翠的族落,不愿从命,又惧神君君威,便联合起来,呈了卷宗给其他三君。据说八荒的珺林殿下,那真真是只小狐狸,回复说自己年少言轻没有分量,如此便给打发了。后又有卷宗入青丘,九幽河直接腾起百里肃杀之意,如此再未有人敢上八荒论此事。至于呈入衡殊神君的卷宗,据说连梵镜的殿门都没进入,便被掌镜的柔姬扔了出去,只道梵镜里不理世事。柔姬手中撑着罗佛伞,你说谁还敢再说话。倒是巫山之上的御遥圣君破天荒接了卷宗,还亲自批复了。”
“是吗?”代尹修有些惊讶,“四君之中,御遥圣君同凌迦神君关系是最亲密的,俨然亲兄妹一般,应该也不理会才是!”
“不理会算好的!”阿悯素朝着上首拱了拱手,“御遥圣君朱笔亲批,再论此事者,五镜掌镜司执兵甲相候。”
“凌迦神君化世数十万年,乱世之中劈天地,征四方。盛世之中,更是为诸神万仙执法理,司丹药,给了清宁祥和之境,护着劫难飞升之数。如今难得为自己任性一回,也不过是为心爱之人一件衣衫,当真算不了什么。倒是那些借此生事之人,其心可诛!”
“啧啧……你倒是那神君知己!”阿悯素叹道,“据闻,那些不愿遵令之人闹了三君无果后,居然起了黑心,暗里围了七海。如此算是彻底惹怒了凌迦神君。凌迦神君竟也没派各海水君清缴,连着护殿星君都没出来,亲自出海,半日间将前往的六千余人皆散了魂魄。后才派出外围三海守护神,将那参与的二十多个部族全都灭了族,怏怏数百万魂魄皆化在了他的丹炉之内,连着气泽都没剩下!”话至此处,阿悯素蓦然打了个寒颤,又继续道:“这还没完,凌迦神君还施法毁了青之一脉!”
“毁了青之一脉?代尹修惊道。
神君谕令:吾妻归来日,青色再现时。
代尹修目光落在黄泉之上,怪不得连曼珠沙华之叶都没有了,原来洪莽源已经失尽了青色,凋零了色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