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穹宇万万年,她却始终无法静下心来。她对凌迦思念,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失而消失殆尽,反而因岁月的沉淀更加深入骨髓。
有那么些年头,阙儿控制不住自己,误伤她多次。她知晓他并非有意,却也害怕命丧他手。她并不畏惧死亡,只是命系苍生,她不知若这般死去,天下那一方属于她守护的苍生,会有怎样的劫难。于是她用荒字诀催眠了自己和相阙,想着就此一睡不醒。这样,阙儿不至于祸害苍生,也不至于再伤到她。而于苍生而言,只要她还有一口气,便算神祗犹在。
那一刻,她为属于自己守候的一方黎民感到悲哀,他们的神祗是一个这般无用而软弱的神。她也为自己感到可悲,连避世苟活都不可以,却又没有死去的资格。
她在救赎胞弟和守护苍生中挣扎,终于存了死志。
那一日,相阙体内怨恨之气翻涌,将她唤醒。她看着周身戾气缠绕的相阙,终于决定做个了断。
她想,就此抽剑了结相阙,然后用自己的一颗神泽之灵祭献苍生,一身神泽之血赎功德,就此还于九州,便算了了她生而为神的职责。
可是他的弟弟,却不甘愿死在她剑下,亦不肯放她出穹宇。如此手足相残的十数日,她既无法与其同归,亦等不到救援,待得了空隙闯出九重宫门,整个人已经浑噩不堪。
她以日月合天剑锁死了大宇双穹的殿门,命令六十四路星灵将施法布阵,将自己弟弟彻底关起来。而自己,则直接从九天之上,奔入从极渊,想要就此跳入凡尘生祭苍灵。后却被自己饲养的神兽所救。如此缓了心气,面对着茫茫洪莽源,她竟滋生出了贪生之念。她想见一见魂牵梦萦了了万万年的男子,哪怕他已经结婚生子,只一眼便好。
可笑的是,她生出死志之时,竟觉得幸好那个那男子不曾爱上她。如此,她的离去,最多不过一场君臣之义的缅怀,并不会对他有太多伤筋动骨的疼痛。
只是后来的一切,却完全跳出她的预想。
她未想到凌迦未对她那样好,她贪恋凌迦的怀抱,想着与他长相厮守,却又开始愧对被她锁在穹宇中的胞弟。她曾想开口与凌迦说一说,想个法子救治相阙。她想他们已是夫妻,自当心迹坦露,患难与共。她瞒着凌迦独自愁思这些事,凌迦知道,只会更加不安。她想告诉他的,可是却不曾想到凌迦心法被破,身体接连有恙,她便再也无法开口。髓虚岭归来,凌迦又被她雪毛犼所伤,至今未曾安好。想到髓虚岭,那里的人和事,她也想问一问,却又累他动怒至此……
七海的中心感知不到日升月落,亦是无有昼夜。可是门外的呼唤声却已经想起多次,她是听到的,却只想当作没听到。
待敲门上散去良久,她仿若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她。她抬眼望去,竟是她的母神。
“相安,九州职责未尽,你如今这般,太让母神失望了。”
“母神……”相安站起身来,朝着那个模糊的剪影走去。
“你这般无用便罢了,还累得凌迦与你一同毁去道行,他日四野崩裂,七海洪泽,你有何面目见诸神与苍生?”
“我……”
“是啊!你看看你,生来一副娇躯,可有过尺寸之功,何德何能霸着洪莽源最好的男子!”
相安本望着母神处走去,却猛然发现对面的那个身影,眉间豁然生出一颗朱砂。一袭绿色长袍向她渐渐逼近,她摇着头往后退去。
“姐姐,回来吧!”是相阙的声音响起,“阙儿一个人很寂寞,你怎能如此狠心,不管阙儿死活,回来陪陪阙儿……”
“我……”相安抱着头,一直往后退,终于在门槛石壁上跌下去,“我回来……回穹宇中去……”
“我回去……现在就回去……”
她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打开殿门,往外跑去。
“君后!”因多番呼唤相安没有回应,白姮暂离去请凌迦,便由虞姜守在了殿外。如此,虞姜没几步,便追上了相安。
“君后,您要去哪?您身体还未恢复,慢一些走!”
“我要回家!”相安拨开虞姜的手,抬起头道:“你同阿诺说一声,我回家去了。不用再找我,我……”
相安的话还未说完,便看见虞姜眉间朱砂鲜红灼目,猛地推开了她,“离我远些……别过来……”
“君后……”
“安安!”正值凌迦疾步赶来,将相安扶住了,又见她如此抗拒虞姜,只当是虞姜开罪于她,便出声斥责,贬其离开七海。
“君上开恩!”虞姜跪地膝行,过来抱住了相安的腿,“君后,你同君上说一说,我什么也没做!都说您待人温厚,当日也是您留下的我啊。您同君上说一说……”
“嗯,你什么都没做,你没犯错。”
相安向虞姜伸出一只手,虞姜满心感激,就着她的手起身。然而一抬头,眉间那点朱砂便落入相安眼中。相安只觉整个人颤了颤,猛地缩回自己的手,亦奋力推开了凌迦。
“是我的错,我一个人的错,我不该离开穹宇……我走,我马上就走……”
“安安!”凌迦追上去。
“别过来!”相安厉吼道,却也不过这个一句,便抽尽了她的力气,她背靠着墙壁,低着头喃喃道,“我想回家,阙儿想我了,我也想他。你……你就当我从未出过穹宇。你看,没有我的二十二万年,你也很好是不是。反而有了我,你便麻烦不断,还伤成这样……”
“所以,你是要离开我?”凌迦缓缓走向相安,在她咫尺之地停了下来,“若我告诉你,你离开我,会将我伤的更重,你还走吗?”
“以前没有我……”
“可是已经有了你,便不是以前了!”凌迦赌上了相安的嘴,与她唇齿交缠,手中灵力缓缓推送,良久才退开身来,看着靠在他身上,已经昏睡过去的女子,俯身将她抱回了昭煦台。
第42章 梦中影7
虞姜跪在昭煦台外,拽着白姮的衣袍,频频叩首,乞求不要将她贬离七海。
白姮盯着虞姜良久,化掌测过其眉心。虞姜本能抬手格挡,到底不是白姮对手,被其一拂袖便破开了眉心结界。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强行封印自身气泽!”白姮望了眼昭煦台内,合上了两扇大门,“央麓海一年多清修,你竟半点神泽气息都没有融入!”
“你说,如此处心积虑接近毓泽晶殿,到底所谓何事?”白姮引过虞姜,一手勒上其脖颈。
“我没有歹心,不过私心作祟,想要在君上身边侍奉,见见君颜罢了。未曾想冒犯君后……我……”
白姮手下发力,已然动了杀心。
“我是隋棠亲女,是魔族唯一血脉,自是想要保正气泽的纯正,为魔族留下一份气脉……这有何错?”
“当年丛极渊之战,隋棠始祖亲口承诺桑泽神君,由神族收编魔族。御遥圣君念起与你母亲相交之意,留你魂脉。后虽因自身修为散尽,无力护你周全,便也将你安置给了我们君上。七海三万年,给你结出了灵脉实体,算你新生。你又何必执念与此?”
“我从未见过我母亲,只是在他人的口中听过她昔年风采。又闻我父君是她座下爱徒,她为生我难产而死。万万年之后靠着一分执念,于丛极渊战场寻见我父君,两人散魄同归,至此她都未曾提及我只言片语。我不知她对我到底怀着怎样的感情,是爱,是恨,是遗憾,亦或者是后悔……可是,我却私心想着,纵是她将魔族投给了神族,可我若能保留一点魔族最后的气泽,她应会高兴的。或许,她还会为我觉得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