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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万分不愿意这一天到来，但是终究还是来了。

我儿子要走了。

去一个遥远的地方，走我从未走过的路，见我从未接触的人，看我从未见过的风景。

独自面对世界的友好与恶意，善良跟邪恶。

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他曾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可我的这块肉竟要自己坐着飞机跑到地球的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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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留我，他的另一块肉，在另外半个地球的地表上，像是被胶水粘住四肢的小蚂蚁，挣扎不得，渺小又脆弱。

我不占有，我不痴迷，我不恋子。

可我们确确实实曾经属于彼此，曾是世界上彼此的唯一。

我们粘连着取暖，所以分开后体冷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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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下儿子的第十八年，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有了些我跟我儿子的人生彻底剥离的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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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无情自己给自己买了早上五点的飞机。

我知道他是想省钱，这个点的机票便宜点。

我家到机场一个半小时的路，我仍觉得是太短。出租车上我攥着他的手絮絮叨叨：“你去了该买啥买啥，千万别省，妈妈一个月给你十万块钱的预算，往完花！我也不知道那边东西都贵不贵，要是不够了就一定问妈妈要。”

顾无情看向我，很缓慢很温柔说：“好，我知道了。”

他问：“你要不要再睡会？等会我叫你。”

我怕他嫌我吵，就顺从地偏头，斜靠在他的肩上。

他的肩膀很厚实，肌肉很硬，我终于发现他现在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我确实有点困，迷迷糊糊对他道：“什么时候找对象了，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跟妈妈说说，现在的小姑娘都娇气些，你作为男人在精神方面也要多担待。如果比较物质的姑娘，实在喜欢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妈妈多赚钱，能供得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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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无情头抵着玻璃窗，看着外面，琥珀色的眸子划过黑夜里跳动的橘红色的路灯，光球在他眼中燃烧成了一线诡谲的艳色。

那时他大概是有很多话想说吧，可是他最终只是淡淡地对我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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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很顺利，托运行李，换登机牌……我陪着他，处在一种莫名的亢奋中。

他也心不在焉的，一直左顾右盼，俩大眼睛滴溜溜地转。

我以为他也紧张，还给他说这家航空公司的一般上的电影都挺新的，他可以在飞机上慢慢看。

他敷衍地应了几声，捏紧了手中的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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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也到了该过海关的时间，我怕有什么意外，就催了催他：“该走了吧？”

尽管我很舍不得，但是我不能表示出来。

我想我儿子会难过。

他点点头，但不动。

我看了看表，又重复了一遍：“该走了吧？”

他终于起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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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实在是让我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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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我好爱我的儿子啊，我的小王子。

他是我给这个世界的礼物。

他是这个世界给我的礼物。

我的心在泥石流，可是我没有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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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无情走到过海关的地方，回头看了看我，又退了回来，他向我张开长长的双臂：“妈，抱一下？”

我扑了上去。

勒得他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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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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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在他身后无声地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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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眼朦胧中，远远的有个黑点跑了过来。少年的碎发在空中肆意的飞扬，白皙的小脸上因缺氧而通红，跑得很快，我甚至以为他在人群中瞬移。

嚯，这摆臂幅度又大又标准，多么经典的日剧跑啊。

程颐到我面前，喘气如断气，弯下.身，一把捏住我的胳膊，问：“小情儿呢？”

我吃痛，努努嘴：“走了。”

程颐喘着粗气，开始猛烈的咳嗽，肺都要咳出来的架势，甚至捂住嘴干呕，过了半晌，他才慢慢直起身。

他抬头看我，眼睛通红：“走了？”

“走了，你来晚了。”

他怔了半天：“走了……”

他问：“走了多久了？”

“快一个钟头了，你要送机就来早点呀！”

他充耳不闻，喃喃：“这就走了啊……”

我一想到我儿子可能是因为他才离开我去那么远的地方，心里也不得劲，添油加醋说：“可能以后就在那边发展了吧。我叮嘱过他，没什么事就不要回来了。”

程颐想了许久，眼神空空的：“不……回来了？”

他好像对这句话有点费解，他皱着眉沉默了半天，才说：“不会的，我，我都没见到他，他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