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湛想起了陶新荷。他想起那日在卫尉寺,她不过为了自家小弟受的那一点委屈便做出副硬头硬骨的样子对他生气,更何况事关陶二娘的终身?
单以他那日所见,陶家,不是会以此为荣的人家。
母子两个之后也没有再提这些事,又静坐着喝了会茶,崔湛便起身告了辞。离开的时候,他想了想,顺道把碟子里剩下的青蒿桃酥饼也给一道带走了。
待出了正院,他也没急着往自己的观自轩走,而是转道上了西边廊桥。
陶新荷从崔十二娘那里出来的时候,也经由廊桥往回走。
于是行至半路,她便正好遇上了崔湛。
他就那么身姿如松地站在围栏边,侧背对着她所在的方向,似乎在……喂鱼?
陶新荷又定眸仔细看了须臾,最后肯定他确实是在喂鱼。只是与一般喂鱼的人不同,他旁边的随侍手里捧着的是个食盒而不是鱼食罐子,只见崔湛从那里头像是拿了块绿漆漆的什么饼出来,正从容地一点点掰碎了往湖里扔。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陶新荷沮丧地想,连喂个鱼都这么英武帅气。
她沮丧地想完了,又沮丧地低了头,然后正要沮丧地径自错身而过时,却出乎意料地被崔湛给叫住了。
“陶三姑娘。”他像是脑后长了眼睛,准确地在她将要安静走过时出了声。
陶新荷只好停住脚步,转身向他一礼:“崔少卿。”
崔湛看了眼立在她身后的两个侍女,一个是崔家的,一个显然是陶家的,看这两人的神色,他想,先前在昭儿那里应是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崔湛如此想着,正欲随口起个话头,然而刚起声说了个“你”,就被陶新荷投来的目光给止住了。
她神色虽平静,但眼圈却还有些微红,显然先前哭过。
为什么会哭?他立刻想到,莫非是因为陶二娘的事?
崔湛默然了须臾,想起她那日在卫尉寺吃点心吃得香,便转手从如风那里将食盒接了过来,径直往她面前一递,说道:“你尝尝这个饼。”
陶新荷:“……”
她不晓得他为什么突然给自己塞吃的,难道是因为自己长得像鱼么?还是在他们崔家人眼里她们陶家女儿就和这湖里逗趣的鱼差不多?平日里丢丢鱼食哄着养着,要用了就捞起来吃掉。
她想起陶曦月的事,刚压下去的心酸顿时又涌了起来。
但她还记得长姐说过,今日来崔园就是要做低伏小的,不管人家如何,只需表现得自家既谦卑又凄惨,还让她把平日里忍着的金豆豆都攒着,留到崔十二娘面前去掉。
可是她才刚掉完,这会子却又想掉了。
陶新荷只得忍着心酸,伸手探进去拿了一块,然后在崔湛的注视中,勉强咬了一口。
然后,她顿住了。
几乎是瞬间,这奇妙的滋味便将她所有压在心底的情绪都掀了出来,她想起二姐将要嫁去安王府做妾,一辈子都要矮人一头;又想起自己喜欢面前这个人可是人家却看不上她,还想起崔老太做了这么可恶的事可是自家却不得不当孙子,且这孙子当得她连带在他面前都只能从此弯着腰杆,只配拿来逗趣吃这样的东西……
她忽地一个没忍住,哭了。
崔湛猝不及防。
他愣怔地看着她。
陶新荷忍哭不得,心中千言万语在理智的熏陶下只汇成了一句话:“……呜呜,好、好难吃啊……”
崔湛:“……”
他忽而蓦地笑出了声,随即一忍,却又没忍住弯了唇。
陶新荷看着他,不觉一时忘了哭,愣愣道:“我还是头回见你笑。”
崔湛一顿,旋即颇不大自在地敛了几分神色,复又看向她,问道:“可带了手巾?”
陶新荷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伸手往夹囊里掏出来了一张素帕,点头:“带了的。”然后自觉地抬手揩了眼泪。
“路上慢行。”崔湛侧身让开了路。
她便向他一礼,领着自家侍女快步走了,同那日在卫尉寺时掉转头来叫他帮着还餐具时脚底抹油的样子差不多。
崔湛看着她走远了,才问被他留了步的福安堂侍女:“陶三姑娘先前与十二娘说了什么?”
侍女回道:“陶三姑娘请十二姑娘替她多照顾陶二娘。”
果然如此。
崔湛回眸朝陶新荷离开的方向远远望去,心中不由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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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