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本就是上京城的百年望族, 靖国公又是铲除沈氏的头号功臣, 徐泰和还指望圣上能看在林氏的份上,对徐玄英网开一面, 没想到人家却在这个特殊时期亲自上门提和离来了。
和林父林母一同来的还有林洛, 他们三人端坐在徐府会客的前厅,下人端上来的茶一口没喝。林母疏离地笑着:“这会儿大家都忙,我也不拐弯抹角,就直话直说了。当初我们林家愿意把筠儿嫁来徐府, 是觉得你们大公子确实是个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张夫人也喜欢我们筠儿, 几次三番地同我们说亲, 我们才答应的。”
“是是是, ”徐泰和连连点头, “亲家能把女儿嫁到我们徐府来,是我们徐府的荣幸。”
林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只可惜啊, 我们看走了眼。”
徐泰和和谢氏使对视一眼, 后者道:“不知我们家大少爷,是有哪里做得不好么?”
谢家同林家一直交好, 靖国公也对谢稷颇为赞赏, 林母面对谢氏语气不自觉地好了几分, “谢夫人, 筠儿的性子你也知道, 她是个孝顺的, 为了不让娘家人担心什么委屈她都自己受着。平日里,姑爷在她面前,就跟块冰似的,她努力这一两年,还是没有捂热,这也就算了,我们就当姑爷心思不在儿女私情上,可没想到呀,姑爷居然在外头包了个教坊司的姑娘!”
徐泰和极为震惊,“玄英一向洁身自好,怎会做出这等事来?亲家是不是弄错了?”
林洛道:“伯父,此事千真万确,这是徐玄英为那姑娘签下的三月买断文书,您请看。”
徐泰和接过文书,只见上头白纸黑字地写着徐玄英的名字,登时勃然大怒,“把那畜生给我叫过来!亲家放心,我一定好好教训那个不孝子,还筠儿一个公平!”
林父正色道:“徐尚书想如何教训儿子,我们管不着。我们只有一个要求,今日就把和离之事给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徐泰和迟疑了半晌,道:“亲家,只为了这事,就断了两家的姻缘,不太好吧?还望你们再给玄英一个机会,他一定会痛改前非,和筠儿好好过下去。”近来,徐泰和对徐玄英越来越不满意,可他毕竟就这么一个嫡子,还是正正经经的甲等进士,他花了多年心血栽培,视其为徐府的继承人,自然不能轻易地说放弃就放弃。
“尚书大人不知道,我公公婆婆是最疼筠儿这个孙女的,知道筠儿在婆家受了委屈,我婆婆整日茶饭不思,忧心忡忡,人都瘦了一大圈。我们作为人子,若不把筠儿接回去哄老太太开心,岂不是成不孝之人了?”林母把事情推到了靖国公和国公夫人身上,就是要告诉徐家人,再如何劝她也是没用的。
徐泰和向谢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说几句,谢氏想了想,道:“归根到底,这是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的事情,不如咱们把他们都叫来,听听他们的意思。若筠儿真的不想留在徐家,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
林母和林父交换了一个目光,道:“这注意不错,快把我们筠儿请过来。”
徐泰和斜眼看了谢氏一眼,他是让她去劝人的,她倒好,出的这是什么歪主意。好在林如筠一向是个温婉和顺的,对夫君也是体贴爱慕,让她自己来说,她未必愿意和离。
谢氏知道徐泰和在埋怨自己,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听大房的人说,最近大少爷对筠儿一反往常,亲近了不少,老爷莫要担心。”谢氏说的不错,徐玄英或许是明白了戏子无情,想起林如筠的好,又或许清楚自己需要靖国公府的庇佑,这阵子每日都宿在醉雪居不说,和妻子话也多了起来,前几日从翰林院回府还替林如筠买了千禧斋的蜜饯。连林如筠的陪嫁丫鬟碧灵都说大少爷浪子回头,小姐的好日子要来了。
面对突然转性的徐玄英,林如筠反应却不大,和从前默默受着夫君的冷落一样,默默受着他的好。
几人没等多久,徐玄英和林如筠一道来了。徐玄英还未来得及见过岳父岳母,就被徐泰和呵斥道:“跪下!”
徐玄英愣了一愣,也没问为何,直挺挺地跪在厅中。林如筠见状,正要陪夫君一起,林母冲上前扶住了她,含泪道:“筠儿,我苦命的筠儿……”
林如筠难得见父母一次,被林母这么一哭,瞬间就红了眼眶,“母亲,是女儿不孝,让母亲伤心了。”
两人抱在一处哭成一团,林洛劝道:“母亲,姐姐,咱们先把事情解决,其他的事情等回家再说。”
林母点点头,替林如筠抹去眼泪,“好孩子,母亲来接你回家了,你别怕,啊?”
徐泰和当着林家人的面就开始训斥起徐玄英来,“玄英,你可知错!”
徐玄英目不斜视,“儿子不知何罪之有,还请父亲明示。”
徐泰和冷哼一声,将红袖招的文书丢在他身上,“你自己看!”
徐玄英只扫了一眼,脸就黑如锅底。他买断繁楼时,特意同红袖招的老鸨说过,此事万万不可泄露给他人。他自认平时也很小心,林家人是怎么知道的?如果自己和繁楼的事情被扯出来,那么沈子闲的死,会不会也怀疑到他身上?说来说去,都怪沈家太没用!徐西陆没搞死,反而把自己全族都搭了进去,枉费了他的一番心计。
“你想要纳妾,为父都不会反对。可是你居然……居然和教坊司的女子纠缠不清,还想着替人赎身!怎么,你还想把人抬进门来不成?!你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无论如何,还是先解决当下的难题,再图后计。徐玄英知道徐泰和此刻不过是在做戏给林家人看,他收敛心思,诚恳认错:“儿子知错,请父亲责罚。”
徐泰和用余光看了一眼林家人的表情,继续骂道:“从今日起,除了翰林院你哪都不许去,老老实实地待在醉雪居,听到没有?!”
“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这对父子一唱一和,林家人冷眼旁观,等他们戏演完了,林洛对林如筠道:“姐姐,你嫁入徐家两年,冷暖自知,夫君是怎样一个人,想必你心里有数。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我,都不想看到你再受任何委屈。只要你一句话,我们就带你走,以后,你依旧是靖国公府的大小姐,林家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只要你一句话。”
林如筠看着弟弟与自己七八分相似的眉眼,接着目光一一掠过林父林母,最终落在徐玄英身上。徐玄英也看到她,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自信和期待。她定了定神,柔声道:“这些日子,相公一直对我很好。”
此话一出,徐泰和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徐玄英也暗道自己这阵子的努力没有白费。林家人急了,林洛不可置信道:“姐姐,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阿洛,你放心,我都知道的。”林如筠微微一笑,“数日来,相公每日都陪着我,对我嘘寒问暖,关切非常。”
徐玄英赶忙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昨日,相公从官署回来,给我带了千禧斋的蜜饯,听说,相公让下人排队排了一个时辰才买到。”
谢氏奇道:“可是筠儿不是一吃蜜饯就起疹子吗?”
徐玄英愕然瞪大双眼,林洛讽刺道:“这件事,连谢夫人都知道,姐夫不会不知道罢?”
“我……”徐玄英无措道,“我自然知道,只是一时忘记罢了。筠儿,以前是我冷落了你,是我不好,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不负你。”
林父不客气道:“林大公子究竟是想筠儿给你机会,还是想靖国公府给你机会?”
被戳破了心思,徐玄英脸上有些挂不住,可现下他也顾不上脸面,含情脉脉地看着林如筠:“筠儿……”
林如筠温婉一笑,“相公,你知道么,你现在对我越好,我越是会想起先前你的样子。失而复得,固然可贵;可得而复失,对我来说,实在太过于残忍,我宁愿不要。”
“筠儿,我——”
“大少爷,您的心,我要不到,也不想要了。”林如筠淡淡道,“您还是把它,给你想给的人罢。”
林洛了解自己姐姐的脾性,她看似柔弱可欺,凡事逆来顺受,可当她一旦拿定了主意,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来人,拿和离书上来。”
徐泰和心里着急,对谢氏道:“你还坐着干嘛,去劝劝他们啊。”
谢氏叹息着摇头,“老爷,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与其让林家人看咱们的笑话,咱们还是大大方方的放筠儿走罢。”
“尚书大人放心,儿女事是儿女事,你我虽做不成亲家,日后还是可以常往来的。”林父道,“和离是我们提出来的,筠儿带来的嫁妆就留在徐府当做出赔礼罢。”
徐泰和不死心道:“林兄,此事我们就不能再商量商量了么?改日我让玄英上贵府向靖国公和国公夫人亲自赔罪,可好?”
面对徐泰和的恳求,林父只道:“徐兄,眼下前朝事多,家父抽不开身,不然今日他也是想一道来接筠儿的。”
徐泰和一哽,再也说不出话来。林母趁热打铁道:“碧灵,快去小姐屋子里收拾收拾,签完和离书咱就带小姐走了。”
林洛将和离书铺在桌案上,林如筠执起笔,看也没看直接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写完后,她静静地走到林母身边,没有看林玄英哪怕一眼。
林洛将笔递给徐玄英,“徐大公子,请罢。”
徐玄英看向徐泰和,后者闭上了眼睛,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他自知和离一事已无力回天,冷冷地扫了一眼林如筠,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洛把他的动作一一收入眼底,收起和离书的同时,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听说,上官兄从上官府的湖里,捞出了一件有趣的东西。”
徐玄英猛地退了半步,好似看见了什么毒魔狠怪,嘴唇动了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