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宋衍卿和徐西陆一道用早膳时,发现对方依旧心不在焉,话也比平时少了不少。他知道徐西陆是在担心谢青苏,这让他莫名地感到不爽。一顿饭吃下来,索然无味。
之后徐西陆便向宋衍卿告辞, 宋衍卿冷淡地点了点头, 鬼迷心窍地问了一句:“你要去谢府?”
徐西陆一心牵挂着好友的伤势,“对。王爷这里可有传说中的金疮药?”
“金疮药?”
“就是那种一涂上去立刻消痛,能让伤疤不留痕迹的药啊。”
“本王没有那种东西。”宋衍卿冷道, “就算有, 本王也不会给你。”
……
徐西陆没来得及回徐府换件衣服, 直接让端亲王府的马夫送他到了谢府。谢府大门紧闭, 门口连个家丁都没有, 这是谢绝来客的意思。徐西陆想了想, 来到侧门敲了敲门。
等了半晌,一个家丁才过来开了门, 他原本神情戒备, 看到是来人是徐西陆,才稍稍松了口气。“徐二公子,是来找咱们三公子的?”
“不, ”徐西陆道,“我是来找你家五公子的。”
那个家丁面露难色, “我们五公子受了伤, 夫人说他需要静养, 不便外人来看。”
徐西陆温和道:“无妨,我就在这里等着。你进去同五公子通报一声,他若不愿见我,我回去就是了。”
结果徐西陆没等到那个家丁,反而把谢青苏的小厮观言等到了。“徐二公子,我们公子请您进去。”
宋衍卿说的没错,行刑的人确实听从圣意下手轻了几分,可即使如此,谢青苏一介文人,遭此重罚,也着实伤得不请。徐西陆来到他的卧房里,谢青苏已经坐起来了,上官氏就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一边抹眼泪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听见观言说“徐二公子来了”,两人一起转头看了过来。
徐西陆看着谢青苏苍白如纸的面容,心里揪成一团,“舅母,青苏。”
上官氏强笑道:“西陆来了。正好,你陪青苏说说话,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上官氏走后,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两人四目相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徐西陆竟觉得谢青苏的神色有几分冷漠。他看到谢青苏身上的隐隐泛着血色的里衣,忍不住伸出手去,“青苏,你可还好?”
眼看那略带凉意的手就要碰到谢青苏,谢青苏眼中一暗,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别碰我。”
徐西陆一愣,缓缓地收回手,弯唇笑了笑,“青苏,我从小王爷那要来了上好的药膏,回头让观言替你上药。”
“不用。”谢青苏神色淡漠出尘,仿佛回到了徐西陆单方面暗恋他时的时候。徐西陆知道他挨了打难免委屈,不欲多和他计较,“药膏我留着,用不用随你。”
谢青苏移开视线,好似根本不想见到他。
徐西陆也不强求,“我改日再来看你。”他方走到门口,听见背后那个清冷的声音突然道:“你今日,是从端亲王府过来的罢。”
徐西陆愕然回头,“你是如何得知的?”
谢青苏眼中一片阴霾,“你身上有龙涎香的味道。”
龙涎香乃圣上专用,圣上极其宠爱端亲王这个弟弟,据说每年都会分一些赏给端亲王府上。徐西陆不可能进宫,自然就是从宋衍卿那处染上的味道。
徐西陆下意识地闻了闻自己的衣袖,的确是有淡淡甘甜的味道。“是,王爷有话问我,我就去端亲王府跑了一趟。”
“今早?”
“……”徐西陆敏锐地觉得告诉谢青苏他昨夜在端亲王府睡了一宿只会把气氛弄得更僵,他又不想对谢青苏撒谎,想来想去,也只能保持沉默了。
“我同你相识多年,竟不知,你同端亲王关系如此要好。”谢青苏似隐忍到了极致,话语中苦涩的味道连徐西陆都能听得出来,徐西陆看着他放在衾被外的手,心里一阵说不出来的难受。
“那日,你选择了他。”谢青苏喃喃道,似在自言自语。
徐西陆忍不住反驳道:“我有选择么?他是端亲王,是当今陛下的亲弟弟,连我父亲见到他都要下跪行礼,我又如何能违抗他的命令?”
周遭一阵寂静后,谢青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你走罢。”
徐西陆心中也来了气,既然已被下了逐客令,也不会死乞白赖继续留在这。他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走到院子门口还遇到了闻讯赶来的谢青莘。
“西陆,你这就走了?”谢青莘见他脸色不对,忙把他拉住,“出什么事了?”
徐西陆正在气头上,甩了一句:“问你弟弟去!”他想起谢青苏才刚受了伤,不宜过多忧心,又改口道:“算了,你别问。有酒吗?”
“有有有,”谢青莘忙道,“走,去我的院子慢慢说。”
谢青莘命人拿来他珍藏多久的好酒,和徐西陆痛饮起来。徐西陆一杯一杯地天醇酿往口里灌,却是一句话都没说。谢青莘也不强求,只陪着好友安静地喝酒。
直到三大杯天醇酿下肚,徐西陆看着手中的酒杯,自嘲一笑:“我知道他的。”
谢青莘已喝得有几分醉意,“你知道……谁?”
徐西陆自说自话道:“他这个人啊,话不多,心思却重。一样东西,若不能从头到脚,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他宁可不要。”
谢青莘听得稀里糊涂,“你到底在说何人啊?”
徐西陆晃了晃脑袋,笑吟吟道:“没谁,来,继续喝。”
本来是徐西陆心情烦闷,找谢青莘喝酒,没想到喝到最后,徐西陆人还清醒着,谢青莘却失了志一般,抱着他呜呜大哭,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身。“都怪我!若不是我同意与你打赌,你就不会穿女装出现在清辉楼,青苏也不会出手伤了沈子闲,他如今就更不会挨这十板子。一切都是我造的孽啊——”
徐西陆不得不强撑着将已烂醉如泥的谢青莘安顿好,等他终于回到徐府时,天已经暗了下来。杏浓替他端来宵夜,顺便说起了徐青阳的婚事。“听夫人院里的婆子说,二小姐要嫁入平西候府做妾了。”
“平西候府?”徐西陆颇为惊讶,“我几日前还听说父亲给她看的是朝议郎刘家。”
杏浓解释道:“本来是刘家,后来又换成平西候家了。听说,那日月元节,二小姐在洵江游船,偶遇平西候家的九公子,两人一见钟情,还交换了定情信物,没过几日平西候夫人就向我们府提亲了。”
月元节那日,徐家的两位姑娘确实一同出了府,但徐安宁明明说有谢氏的人盯着,徐青阳未曾和哪家的公子有过交集,又何来定情一说?徐西陆想了想,问:“此事二小姐承认了吗?”
“认了,听说,她还闹着非平西候府不嫁呢。”
徐西陆扬眉道:“即使做妾也要嫁?”
“正是。”杏浓摇了摇头,实在不能理解徐青阳是怎么想的。自古以来,妾都不是个正经主子,正室一个不高兴,还能将妾发卖了去。就连妾生下的儿女,也比嫡子嫡女低上一等。若是像她这样的婢女,想着攀高枝做姨娘也无可厚非。徐青阳一个高官之女,嫁给朝议郎家虽说是低价,可她嫁过去就是正妻,别说是丈夫,就是公婆也得看在她的家世上高看她几分,何至于这般上赶着去做妾?
徐西陆只觉得其中有蹊跷,却也不想在徐青阳的婚事上多费心。她既然想去做妾,就让她去好了,徐西陆倒想看看她能在平西候府里掀起什么风浪来。
“日子可定下来了?”
“对平西候府而言,不过就是纳个妾,哪需要定什么日子。”杏浓道,“过几日派顶轿子来把人接走就行。”
引嫣阁内,徐青阳正在一一清点自己的嫁妆。董姨娘留下的一些金银细软,全被她装进箱子,准备带去候府。张氏也没有食言,给她送来了几个庄子的地契;徐泰和虽然气她败坏了徐府的家风,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若是身无分文地嫁去平西候府,丢的是徐家的脸,故也准备了几张价值不菲的名画给她。
看着满屋子的嫁妆,徐青阳却还是不满意。“父亲就拿几幅破画打发我!当年徐长赢出嫁的时候,他可是几乎把半个徐府都陪嫁了去!”
一旁的徐安宁忧心忡忡,卯不对榫道:“二姐姐,那日你真的在洵江上邂逅了平西候家的九公子吗?”
“你这都问了多少次!”徐青阳不耐烦道,“我说了是就是!”
“可是,那日我们明明都在一处,我未曾见你同哪家公子搭话啊!”徐安宁急道,“你这不是在欺骗父亲么?”
“你肯定是记错了。”
“姐姐——”
“徐安宁!”徐青阳忍无可忍道,“你烦不烦人啊!你三番五次地问我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是不是嫉妒我嫁得好,所以故意来找茬的?”
徐安宁睁大双眼,含着泪道:“二姐姐你怎么能这么想,我自然是希望你嫁得好,但是——”
“那你就少说几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行不行?”徐青阳的语气缓和了几分,“你放心,你是我亲妹妹,等我来日飞黄腾达,好处肯定少不了你的。”
徐安宁再也无话可说,只能由着她去。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徐青阳以为没有人能阻止得了她的婚事,不料在她出嫁的前一夜,徐府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徐府正堂上坐着三人,徐泰和,张氏以及宫里来的贵人,大内总管刘进忠刘公公。
上次刘进忠来徐府,还是替圣上传达对徐家次子的嘉奖之意。而今日,他深夜前来,只带着几个小太监,手上也不见有什么圣谕。徐泰和心里直打鼓,实在猜不到他因何而来。
刘进忠喝了口茶,便对身旁的小太监道:“小李子,把东西拿来。”
小太监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包裹,放在桌案上。徐泰和恭敬道:“刘公公,此物是?”
刘进忠气定神闲道:“咱家觉得还是先让尚书夫人看看罢,”
张氏看了一眼徐泰和,见后者对她微微颔首,便伸手打来那包裹。“这是……”
“夫人可认得此物?”
张氏拿起那枚翡翠玉钗,仔细端详了片刻,才道:“认得,此物乃是我数年前在京中的聚宝斋购得。”
刘进忠打起了几分精神,问:“夫人是一直留着此物,还是转送给了其他什么人?”
张氏不知刘进忠为何突然打听起这玉钗的事,又担心自己说错了话惹来什么祸事。正犹豫着,就听见徐泰和道:“刘公公问你何事,你实话实说即可。”
张氏这才道:“我将玉钗送给了府上的一个偏房。”
刘进忠又问:“她人呢?”
“她数月前刚去了。”徐泰和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的,“刘公公,您——”
刘进忠摆了摆手,“徐大人,您府上现在有几位姑娘?”
徐泰和道:“我一共有三个女儿,其中一个已为人妇,还有两个待嫁闺中。”
“你那两个女儿,月元节可有去过洵江?”
徐泰和心里咯噔一下——难道那两个丫头那日闯了不止一桩祸事?
“徐大人?”刘进忠催促着。
“小女月元节当日,确是有出府。刘公公,这到底是出了何事啊?”
刘进忠精神顿振,“快,徐大人,快把你那两个女儿带来给咱家看看。”刘进忠接连跑了姚府和陈府,均一无所获,徐府是他最后的希望,如果再找不到人,他只能提头去见圣上了。
徐泰和实在受不了,恳求道:“刘公公,我的两个女儿年纪小,又没见过世面,还请公公先透露一二,否则,别说是她们,我这心里也实在没谱啊。”
刘进忠乐呵呵道:“若咱家没有猜错,尚书大人,您的女儿只怕是比宫里新来的那位沈淑妃,还要有福啊!”
徐青阳和徐安宁此刻已经睡下,被人慌慌张张地叫醒,直说宫里来了人,指名道姓要见她们,两人均是茫然又害怕,偏偏下人也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何事,她们问了也得不到个确切的答案,只说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