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屏站在张氏身后,见谢氏和徐西陆相继离席, 用余光看了一眼徐青阳, 后者也正看着她, 她轻轻点了点头。
《八义图》一唱完, 徐青阳便朗声道:“父亲, 听了两出戏, 大伙儿也累了, 不如去园子里逛逛。现下那开满了桂花, 正是景色好的时候。”
余戎北恍然大悟,“我就说怎么一进来就闻着好香好香, 原来是府里的桂花开了呀。”
张氏也道:“园子里的桂花确实开得好,老爷不妨带大家去看看。”
在这点小事上徐泰和也不纠结, “既然大家都想去, 就去看看吧。”
一群人站起身,稍稍整理便往园子走去。主子加上随行的丫头小厮, 也有十几个人,徐泰和走在最前头。徐长赢跟着他身后,回望了一眼,心里有些纳闷——西陆去哪儿了?
徐青阳挽着徐泰和的胳膊, 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徐泰和的三个女儿,徐长赢端庄大方, 徐安宁温柔安静, 只有徐青阳会同他这般俏皮撒娇。有她在身侧, 徐泰和方才的不悦一扫而空。
众人一走进园子, 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这桂花能飘香十里,可一旦靠得十分近,就有些熏人了。余戎北鼻子一痒,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惹得自家娘子频频皱眉。
“有桂生只园,团团拥旌盖。”徐泰和点头赞道,“确实是秋日好景。”
徐青阳提议道:“父亲,园子深处有几株桂花开得更好,女儿带您去看罢。”
徐府的园子虽不必上瑞亲王府,但完全逛下来也需要小半时辰。众人在徐青阳的带领下,往里走,视线被一株株桂花树挡去,眼中一片淡黄素雅,除了最前面的徐青阳,谁都没有注意到在桂花树后,有一男一女,正面对面站立,说着只有他们自己能听见的话。
得逞的笑容在徐青阳脸上绽放,她压住心中的兴奋和激动,用极其惊讶的语气道:“咦,这不是谢夫人和二哥哥么,你们二人躲在园子里做什么呀?”
话落,徐泰和的脸色骤变,徐长赢也瞬间白了脸。在举家的宴席上,两人躲着众人在园子里私会,就算没有什么,被旁人看见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徐玄英脸上惊讶之中似暗藏着复仇成功般的爽快,而徐安宁和林如筠则显得忧心且不安。余戎北一脸茫然,只有张氏和谢青苏依旧面色如常。
徐青阳似没注意到众人的反应,继续道:“谢夫人,二哥哥,快出来罢。”她的声音如银铃般悦耳,“大伙儿都在等你们呢。”
“二妹妹,唤我何事?”
徐青阳一愣,难以置信地回过头,“二哥?”
徐长赢转身见到徐西陆,心中大石重重落下,嗔怒道:“西陆,你方才去哪儿了?”
徐西陆无辜道:“我一直跟在大家身后,未曾离开。”说完,他对上谢青苏的清冷的双眸,冲他淡淡一笑。
林如筠和徐安宁长舒了一口气。另一边,朱屏和张氏交换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目光。
徐青阳简直都要糊涂了,“那前面的两人是……”
谢氏在谢青莘的搀扶下从桂花树后缓步走出,对徐泰和嫣然一笑,“老爷怎也来了?”
徐泰和面色稍缓,“我带大家来赏花,你的身子好些了么?”
“多谢老爷关心,妾身在这吹了会儿风,酒醒得差不多,人也爽利了不少。”
谢青莘道:“我也是出来醒酒,在园子里偶遇姑母,便同她说话解闷。没想到徐家妹妹竟看走了眼。”
“我同青莘今日一人穿白,一个人着青,妹妹这都能看错……”徐西陆含笑道,“想必是太过心急了。”
徐青阳脸涨得通红,愣是被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徐泰和也给了她一个不悦的目光,好像在责怪她引得众人虚惊一场。徐青阳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疼,她偷偷向朱屏瞟去,后者紧了紧眼,瞧瞧伸手指着天。徐青阳明白了她的意思,又道:“二哥哥也不能怪妹妹认错了人。上月十五晚,我同小玉在荷塘赏月,瞧见谢夫人同二哥哥一起游园。我见你们二人聊得正在兴头上,便未曾上前打扰。妹妹想到谢夫人与二哥哥感情这般好,方才见到谢夫人和一年轻公子一起,自然觉得那人就是二哥哥。”
徐西陆扬了扬眉,他倒是没想到她们还有这出。正要出言反驳时,谢氏先开口道:“我本想私下同老爷说,但既然二小姐已说到了此事,不如今日就当着众人的面,妾身便把这想了许久的事告知老爷。”
徐泰和沉声道:“你说。”
谢氏正色,“我已过四十,今生恐难有子嗣。二少爷年幼丧母,与我有素来投缘,我想将他认在我的名下,还请老爷恩准。”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惊变,只是同方才不同,平日里素来淡然的张氏此时瞪大了眼睛,徐家的几个少爷小姐均是面面相觑,搞不明白事情为何会朝这个方向发展。大家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连徐西陆都有些惊讶,毕竟谢氏从未向他透露过这个想法。最后,先做出反应的竟然是谢家的两位公子。
“不可。”
“好啊。”
谢青莘看向自己的弟弟,讶然道:“五弟,如果姑母真的把西陆认在名下,那他就算半个谢家人,也就是我们的表弟了!这亲上加亲,不是好事么?”
谢青苏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似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反对。
徐青阳简直就要气晕过去。如今徐府和谢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后者日渐势大,说徐府依附谢府都不为过。徐西陆的生母本来只是商贾之女,虽是徐泰和心头的白月光,到底不过是一介贱妾,和出身高门的谢氏乃是淤泥之别。谢氏在谢家,甚得父母和几个哥哥的宠爱,若她真的认了徐西陆做儿子,徐西陆不就相当于牢牢地抓住了谢家这棵大树,想必日后,连徐泰和都要高看他几分,她再想报仇只会难上加难。
“老爷,”张氏的声音都在颤抖,“老二是有母亲的,我是他的嫡母!哪轮得到谢氏去做他的母亲!”
谢氏矜持笑道:“姐姐已经有大少爷这么个一表人才的儿子,把二少爷让给我又何妨?再说,这些年来,我也没见姐姐真的把二少爷当儿子。”
张氏已是气极,“谢遥!嫡母还在,你这番作为,未免太过僭越了罢!”
“张夫人此言差矣。”谢青莘有板有眼道,“此事在世家之中已有过先例,更何况就算是在皇家,不也有把下等嫔妃生育的皇子公主送到贵妃那养着的事情么?”
徐玄英道:“青莘兄那皇室和徐氏比较,未免有些不妥。”
“老爷,如若二少爷真的认了我这个娘,我一定将他视如己出。”谢氏保证道,“他的前途,他的婚事,我也会一一替他考虑在内。”
“老爷——”
“够了。”此时也只有徐泰和能终止她们二人的争辩,“容我考虑考虑。”
自从徐西陆在众人面前展现出全新的一面,徐泰和就发现他这个儿子不仅继承了他生母的好相貌,还精明强干,人情练达,若是从小好好培养,未必就会比现在的徐玄英差。过去因为痛失爱妾,徐西陆又其貌不扬,徐泰和对他疏忽颇多,对此他也甚是后悔。他现在有心想替他铺路,可徐家在京中立足也不过二十年,和已经有百年家业的京中贵族无法相提并论。张氏的母家眼见就要落寞,徐氏想要将如今的荣耀传承下去,谢氏这个助力是必不可缺的。徐泰和坏了身子,谢氏无法再有孕,把徐西陆过给她,未必是什么坏事。
接下来大家都没了逛园子的兴致,回内厅一道用了晚饭,便各自散去。谢青莘临走之前,对徐西陆道:“那我就等着你叫我三哥了。”
徐西陆玩笑道:“我现在就可以叫你三哥,要不要听?”
“哇,你这么放得开的吗?那你叫一声,我听着。”
谢青苏漠然道:“三哥,走了。”他朝徐西陆微微颔首,转身上了软轿。徐西陆有些纳闷,他感觉自己好不容易刷上的好感度莫名其妙地就掉了一大截,可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徐长赢让余戎北独自回去,自己则留在徐府住一晚上。徐西陆知道她是不放心自己,果然一入夜,她就来了潮汐阁,两人也没进屋,就坐在院子里,借着月光和屋檐下灯笼散发出的微光,吃着茶点说话。
徐长赢埋怨道:“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也不提前告诉姐姐?你翅膀硬了,不用姐姐管了是不是?”
徐西陆哭笑不得:“谢夫人此前未同我说过此事,我今日听说,震惊不必姐姐少。”
徐长赢狐疑道:“真的?”
徐西陆点点头,“真的。”
徐长赢心里好受了些,不由地开始琢磨:“你觉得,那谢夫人真心认子的么?”
徐西陆坦诚道:“我不知道。”谢氏或许还有其他什么目的,但总归不会来害他。
“以前我还未出嫁的时候,和谢夫人交往不多。她一心扑在父亲身上,不求荣华不求名分,但求一个情字。她对父亲如此情深,可咱们娘亲还在世时,也没见她给娘亲使什么绊子。好似除了父亲,其他人她都没放在眼里。你是何时同她走得那么近的,”徐长赢揶揄道,“还同一起月下赏花——你不要命了?”
“姐姐难道相信了徐青阳的胡言乱语?当日我只是在荷塘偶遇谢夫人,同她客套了一番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徐长赢责怪道:“你还是太不小心了。”
徐西陆老实认错,“姐姐教训得是。”
“这事我也细想了一番,于你,有百利而无一害。就像谢家公子说的,你若成了谢夫人的儿子,也就算是半个谢家人。谢夫人在谢府又一向说得上话,到那时谢家也自会对你另眼相待。贵妾之子,虽比不上嫡子,也比寻常的庶子高上几分。”
徐西陆倒对此事可有可无,能成,自然是好事,不能也无所谓,他多的是法子继续往上爬。
徐长赢却越想越觉得此事极好,忍不住道:“如果事情真成了,你也不用去北疆那寒凉之地受苦了。”
“嗯?”徐西陆不解道,“我何时要去北疆了?”
徐长赢反问:“你姐夫还没同你说?”见徐西陆摇了摇头,她解释道:“你姐夫不是要护送端亲王和惠阳郡主北上么?他以前麾下有个参谋,前阵子不慎摔断了腿,不得不在家中休养。你姐夫就张罗着找个人替他跟着一起去北疆。结果端亲王知道了此事,向你姐夫举荐了你。”
徐西陆一脸懵逼:“我?为何是我?”
徐长赢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那端亲王的原话是‘徐西陆还算机灵,就带上路给本王解闷吧’。”
“……”徐西陆一时竟不知自己是该感谢宋衍卿,还是该暗自痛骂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