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徐西陆的病完全好透, 他才想起自己还有账没和九冬还有杏浓算。
九冬跪在书房里, 悄咪咪地瞅了一眼身旁的杏浓, 杏浓正要回望过去, 上方就响起徐西陆的声音, “你们二人, 可知错?”
九冬和杏浓乖巧道:“知错了。”
“错在何处?”徐西陆问。
九冬抓抓脑袋, 答不出来, 老实说徐西陆也没指望他。好在杏浓是个伶俐的,道:“二爷既让我们守着小王爷, 当日无论发生何事,我们都不该擅离职守, 以至于差点害了二爷和王爷。”
“很好。”徐西陆颇为满意道, “你们要记住,万事以我的命令优先, 即使天塌下来了,也不用你们去补。”
“是。”
“念你们是初犯,爷不重罚你们。”九冬和杏浓刚交换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目光,徐西陆又道:“这样吧, 你们将‘要听二爷的话’,抄上一百遍, 明日交与我。”
“明日就要交啊?”徐西陆一计冷眼扫过去, 九冬立刻乖乖地闭上了嘴。
七月末, 池塘里的莲花开了, 披红映绿,微风摇曳,清香扑鼻。现下不像仲夏那般炎热,徐西陆也终于舍得从葡萄藤下挪窝,去外头走一走。身披清冷的月光走在荷塘边,总让徐西陆感觉自己成了文人骚客,要吟出几句诗词来才算对得起此情此景。
“灼灼荷花端,亭亭出水中……”
没想到还真有人在吟诗,徐西陆走近那抹立在池边的幽幽倩影,“谢夫人。”
谢氏被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他,才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二少爷。”
“谢夫人也来赏花?”
谢氏抬头看着天边的一轮圆月,“今夜月色甚好,花开月圆,不出来走走,岂不是浪费?”
徐西陆赞同道:“确实。”这样清冷皎洁的月光让他想起了谢青苏,若他也在此处,只怕是赏花赏月都不如赏青苏。
“我还记得,我未出嫁时,夏夜也常同母亲一道赏月。”谢氏眼中闪烁着回忆的光芒,“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谢夫人若是想家,为何不回去看一看。”虽说谢恒同其妻还在蒲州养老,至少谢稷已经来了,上京的谢府,也算是她的娘家。
谢氏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透着几分低落,“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妾,妾哪能擅自回娘家呢。”
“如今父亲如此看中您,想必只要您开口,他定会应予。”
谢氏叹了口气,“罢了,知道谢家一切都好,我便安心了。”
一旁的昭华道:“夫人,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回罢。”
“也好,”谢氏对徐西陆道,“那便不打扰二少爷赏花赏月了。”
徐西陆笑道:“我送送您。”
两人带着贴身下人走出荷塘,拐了一个弯,便到了种满桂花树的园子里。等到八月,桂花盛开,这里的清香能飘到十里外,稍有微风,就能下起金黄色的花瓣雨。到时候,一定要摘些下来,做成桂花糕送予谢青苏。
思及此,徐西陆不禁有些纳闷,最近他想起谢青苏的频率有些偏高,难道是千禧斋的蜜饯太甜的缘故?
数人走得好好的,谢氏忽地停下了脚步,问:“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几人都屏息静听,九冬道:“好像有人在哭。”
昭华猜测:“只怕是哪个院子里的丫头受了罚,正委屈呢。”
谢氏又细细听了一番,“不对,我们走近些听听。”
走了不久,那哭声逐渐清晰,其中还有人在絮絮叨叨地说话——“小姐,他们实在太过分了!奴婢这就回国公府,求老爷夫人替小姐做主!”
徐西陆与谢氏对视一眼——是林如筠。
“碧灵!”林如筠啜泣道,“我不许,不许你去!祖父祖母年事已高,我不能让他们再为我忧心了……”
“可是他们究竟把小姐您当成什么了啊!大少爷不碰小姐关小姐什么事!”碧灵气愤道,“小姐您是靖国公府的嫡女,又不是窑子里的那些……”
“碧灵,你住口!”林如筠哭得更加楚楚可怜,徐西陆远远地就能瞧见她红肿的双眼。
谢氏再也听不下去了,走上前去,冷声道:“大晚上的,你们在这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林如筠见到她,忙擦去眼泪,福了福身,道:“谢夫人。”谢氏不是她的正经婆婆,却担着一个贵妾的名头,在徐府几乎与张氏平起平坐,她自不敢怠慢。
谢氏瞧着她如花的小脸此等狼狈,心中有些不忍,声音也轻柔了几分,“你有何委屈,可以告诉夫人,她会替你做主。”
林如筠未出声,碧灵就抢着道:“夫人才不会替小姐做主,她只想着她自己的儿子!”
“碧灵!”林如筠忙道,“你再这样出言不逊,我便留不得你在身边了!”
“小姐——”
“住口!”林如筠转向谢氏,柔弱一笑,“谢夫人,筠儿不过是有些想家,看到明月高悬,不免有些触景伤情。”
谢氏点点头,“你倒是个懂事的孩子,不过,我有句话想同你说。”
林如筠垂眸,“谢夫人请讲。”
“你的一辈子,还长着。你是打算忍一时呢,还是打算忍一辈子?”
林如筠愣愣地瞧着她。
“我还是姑娘时,同你母亲也有几分交情。”谢氏握住她冰凉的手,“你若是信得过我,不妨将委屈说与我听,我虽不是大少爷的亲娘,但在老爷面前,也说得上几句话。”
谢氏的手很温暖,就像是母亲的手一般。林如筠含泪望着她,“谢夫人,我……”
至始至终,徐西陆一直隐在桂花树后,不曾让林如筠见到自己。此事说到底是女子的闺中秘事,林如筠若是知道他知晓了,恐怕日后在他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回潮汐阁罢。”徐西陆同九冬道。
徐西陆躺在床上时,不由地琢磨起徐玄英这个人来。他们两人是亲兄弟,一同在徐府长大,近二十年来素来是礼多于亲。徐西陆还是个大胖子时,得不到徐泰和的青眼,徐府上下没几个人对他有好脸色。只有徐玄英和徐安宁对他还算客气。因此他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大哥也有几分尊敬。他一直以为,徐玄英读了那么多年,算是个明白人,没想到在感情上,却如此拎不清。
他已经和旁人成亲了,还要自以为深情地给宋衍卿守身如玉不成?这样误了林如筠一辈子不说,宋衍卿也未必会稀罕,不过是自我感动自我陶醉的愚蠢行为罢了。
伴随着乱想胡思,徐西陆缓缓地沉入睡梦之中,而宋衍卿就没那么幸运了。
王府书房中,侍女已进来剪了三次烛火,宋衍卿书桌上的未看的奏本仍旧堆积如山。这都是去年年底的奏本,宋衍澈让人一股脑全搬来了,还命他在一月之内看完。他看了一夜,看得眼睛都花了,才不过十之一二。
宋衍卿很烦躁,这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他把手上的奏本狠狠地合上,不耐烦道:“什么破事,还要专门写本奏折给皇兄!公鸡下蛋,他怎么不自己给自己生个儿子呢!本王看我们老宋家的人迟早被这些人一个个地累死!”
一旁的侍女落桃闻言忍俊不禁,好生哄劝道:“小王爷莫气,看了这大半宿,您也累了,要不要吃点宵夜?”
宋衍卿绷着一张脸,“要。”
“那奴婢让小厨房去备点您平日里爱吃的糕点?”
“不用。”宋衍卿有气无力道,“去下碗云吞面,不要放辣。”
等面的时候,宋衍卿穷极无聊,又不愿多看一眼奏本,本想拉着玄墨聊上几句,可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还是算了。
这端亲王府是两年前皇兄赐予他的,地段是上京中最好的,王府也是由大内总管亲自督办。王府几乎占了整条街,里头的每一处都玲珑别致又不失贵气,宋衍卿住得很舒服,只是这偌大的王府中只有他一个主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难免会有些寂寞,他得给自己找些乐子才行。他突然灵光一闪,道:“玄墨。”
“王爷。”
“你去徐府,把徐西陆给本王带来。”
玄墨望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空,“现在?”
宋衍卿斜眼撇过去,“怎么,有问题?”
玄墨犹豫了下,道:“现在已过三更,徐二公子想必已经歇下了。”
“那又如何。上次本王命他三日后前来向本王复命,这就多久了,本王连人鬼影都没见着。”宋衍卿理直气壮道,“你速速将他带来,就说本王有事要问他。若本王吃完面还没见到他,你就自行去领罚罢。”
“是。”
玄墨一路策马狂奔,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便到了徐府。他是个一根筋的,只想着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王爷的命令。这次若和上次一样敲门,等人通传,再被人带去潮汐阁,花费的时间太长,还不如直接翻墙进去,抓住徐西陆就跑。他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于是,徐西陆半夜睡得好好的,猝不及防地就听见有人在耳边叫自己:“徐二公子……徐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