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云初长舒一口气。让皇帝不死不活地捱到如今,委实不易,收到消息,看到遗诏,便着人迅速篡改成传位人选是当今皇帝的意思。
若先帝册立的不是皇帝,确实是又给皇帝雪上加霜了,可太子也会受到影响,并无益处。
之后,遗诏交给阿洛,阿洛带着去东宫、上朝堂,自报家门之后,说法自然是无意间听说了消息,横竖无事,便亲自去大漠一探究竟,有意篡改先帝遗诏、常年意图谋反的老王爷已死,能带回来的,只有手中遗诏。
太子大喜过望,因这天大的功劳,在朝堂经过一番必要的核实过程之后,让景洛回归景家,承袭其父国公爵位,任金吾卫指挥佥事。
景洛再三婉拒。
太子态度强势,自然如愿。
两日后,人们心目中莫名其妙逃离的前暗卫统领方志到刑部投案,供述自己在皇帝严令下迫害景家、蒋勋夫妇的全过程。
刑部上下端详了好半晌,才确信跪在堂上的确实是方志。也不知道这人之前经历了什么,根本是受尽折磨生无可恋的样子。
刑部尚书惊得目瞪口呆,当即退堂,寻求几位阁臣帮忙拿个主意。
事情太大,别人慌乱了一阵子,随后也无主张,联袂到东宫,据实禀明。
次日,官员们在邸报上看到了皇帝命方志迫害兼杀害景、蒋两府多人的事实,选择了缄默。
越五日,皇帝颁发两道罪己诏,承认自己因为一时歹念迫害景家满门、蒋家夫妇自尽的事实,到如今,悔憾不已。
朝野震荡。
昌恩伯赵禥受牵连,主动上折子请罪,得了爵位被褫夺、领三十板子、带着妻妾子女净身离开府邸的发落。
百姓将士无不拍手称快。
时年中秋时节,一晚,索长友亲自来到蒋府,见到云初,道:“那位大限将至,清醒了过来,知晓了侯爷与太子殿下的诸多举措,愤懑得几乎发狂,如何都要见一见您二位。
“太子说不见了,他的父皇,是他此生耻辱。
“又说侯爷做做样子就好,不需听皇上说些有的没的。”
蒋云初颔首,“那我就去做做样子。”
最后一步了,他在宫里,方能确保不出岔子,索长友及其亲信可以全身而退。
到宫里时,夜色已深,秋风飒飒。
寝殿内没留宫人服侍,显得甚是空旷,不损皇室贵气。
蒋云初举步进门,沉缓步履间,有那么一刻,情形与那一世重叠。
也是这般寂静的夜,他彻底失去耐心,亲手端给皇帝一盏毒茶,令其暴毙。
皇帝死不瞑目,至死也不明白他为何弑君。
他全程冷漠地看着,不给说法。他想要说法的事太多了,那时也没谁能让他如愿。
如今不需那么做了。
走过重重帘幕,蒋云初站在皇帝榻前。
皇帝的头发已白了大半,瘦的脱了相,本是闭目休息,因有所感,睁开眼睛。
看到蒋云初,他眼神从疑惑转为笃定,继而迸射出再怨毒不过的光芒。
蒋云初客客气气地道:“许久不曾请安,皇上恕罪。”
“你这乱臣贼子……”皇帝吃力的一字一顿地道,“朕真是瞎了眼。”
蒋云初的态度一如跟人扯闲篇儿,“有些事,微臣的确做得不厚道,皇上多担待。”
皇帝额角的青筋剧烈地跳着,“景家余孽,真的回来了?”
蒋云初背着手,平静俯视着皇帝,“是。为皇上除掉心腹大患,更为您正名了。只有景家儿郎,才有这般的胸襟魄力,您说可是?”
皇帝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了血。
蒋云初静静地看着。
皇帝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再一次望向蒋云初。
“假的。”蒋云初读出了他对遗诏的疑问,“为着太子,也值了。”
简简单单的言语,却让皇帝生出诸多想法,脑子乱成了一团麻,渐渐地,目光不自觉地多了一分恐惧,“自一开始,你就居心叵测,谋划着这些大逆不道的事。”
蒋云初默认。
荒谬亦可笑的是,皇帝在那时暗地里得意洋洋地想着,又添了一个可以掌控的臣子,要时不时给些恩惠。“奸、佞!真是蒋勋的好儿子!”
蒋云初眉梢微扬,忽而一笑,笑容宛若冰雪消融,煞是悦目。
皇帝险些气得晕厥,切齿道:“祸国殃民的孽障!”
“你注定是这下场。”蒋云初略略俯身,“我与景国公、贺家、贺家会尽力辅佐太子,还有何牵挂?”
距离拉近,皇帝更清楚地看着年轻人,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最终却是沉默下去。
年轻人的语声几乎是温柔的,目光、笑容却是那么冷酷残酷,似猛虎,闲闲地笑微微地看着猎物。
他害怕了。身为九五之尊,居然害怕了。明明已经离死亡那么近,却惧怕此刻就死在对方手里。
蒋云初略等了片刻,举步到了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