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饭,回到正房歇下之后,贺颜过的特别不安生。
她一直依偎在云初怀里,握着他的手,尽量克制了,还是紧张兮兮。
他只要稍稍一动,她就会睁开眼睛,说阿初,不准走。不论目光清醒还是懵懂。
蒋云初一次次柔声安抚,说不走,安心睡。心里真是恨死了那个梦。
贺颜很乏,但是睡不着。
蒋云初没话找话:“这一两日家里有宴请?”
“嗯。”贺颜说,“主要是让素衣见见亲朋好友,顺道与书窈、莲娇好生聚聚,又有好几日没见她们了。”
“你们怎么会有那么多话可说?”他和阿洛就算大半年见一次,一半日也就将话说尽了,她们却是动辄小聚,十天半个月不见,不互通消息,就了不得了——看她就知道,“你记不记得,小时候许书窈先一步回京后,有一阵与你几乎每日通信,每封信都写足好几页,为这事儿,师父和我要多做些工夫是次要的,震惊了好些天才习惯。”
贺颜随着他言语,想起旧事,笑了。
一次,先生近乎小心翼翼地问她:“颜颜,你该不会每日都向书窈抱怨我吧?”
她默了一会儿,说:“就算是抱怨您,不可以吗?君子有容人之量,问那么多做什么?再有,您可不能看我的信啊,我知道甄别的法子,而且,看人家信是为老不尊。”
阿初赶紧纠正:“那叫为师不尊,先生还没上年纪呢。”不是打圆场,根本是火上浇油。
把先生气的,转着圈儿地找戒尺,“你们俩小兔崽子,今儿不揍你们一顿不算完。”
她见阿初递眼色,赶紧拎起小书箱,慌慌张张地逃出书房。——怂啊,只管惹祸不管善后。那是打小就成习的。
这会儿,她搂住他手臂,“还震惊了好些天,至于么?”
“怎么不至于。”蒋云初道,“小时候也罢了,长大之后,你们还是动辄凑在一起嘀咕大半日,哪儿来的那么些话?”
贺颜歪了歪头,“数落你们这些不省心的男子。怎么着,蒋侯爷不准?”
蒋云初讶然,“我们有那么多不是?那不是太难为你们了?”
关乎儿女情长,稍稍私密又引起矛盾的事,她们都不会与任何人提,这是涵养,亦是这世道对她们的局限,多数男子其实也是这样。那么,她们能说的便只有平日诸事——能坐在一起数落大半晌,他们是有多糟糕?
贺颜笑出声来,“逗你呢。我们可说的话真的很多,只雪狼,我和素衣就能说上一车话。”
蒋云初这才知道,她刚刚是淘气,笑着轻拍她一巴掌。
贺颜又说回小时候的事,“那日我跑掉之后,先生到底有没有罚你?当时你说没有,现在我有点儿怀疑。”
“怎么没有。”蒋云初笑道,“没找着戒尺,找到个鸡毛掸子,追着我一通抽。说就为师不尊了,等会儿就跟小气包子为老不尊——我怎么好意思跟你说实话。”
“真的啊。”贺颜好一阵笑。先生对她的罚、对阿初的打,有时是做样子,有时可是动真格的,但很奇怪,越是这样,他们越与先生亲厚。
只有真的心疼你的人,才会跟你上火,被你气得五迷三道,不甚在意的话,谁会费那些个心力。
蒋云初搂了搂她,“想什么呢?”
贺颜轻声道:“我好像从没顶撞过爹爹娘亲,除了……”除了梦中那一次,“娘亲对我,太惯着了,又真觉得我挺听话懂事的,自然就轻易不说重话,爹爹呢,待我真是好得过分了。”
“往后该耍性子就耍性子,估摸着岳父也少不得训你的时候。”蒋云初委婉地道,“落到我手里了,岳父不用再事事顺着你哄着你。”只会更亲厚,相处时也就是父女该有的样子。
“可他对你不够好,偏心。”贺颜说着,一下子就红了眼眶,“梦里那么多年……”
蒋云初恨死了那个给她雪上加霜的梦,“不是说了,不能把梦当真?”
“不是梦,是真的。”
“胡扯。你我不是好端端的?”
“就是真的。”
“贺颜,”蒋云初抬手拍着她脑门儿,“你再钻牛角尖,我可用损招儿了。”
“你能怎样?”贺颜有恃无恐。
“灌迷药!睡觉!”不是他不肯面对,而是那个话题,实在是让他没法儿招架。
贺颜又是笑又是想哭,小脸儿纠结成了一团。
蒋云初语气柔和下来,好一番哄,“乖颜颜,只要你不说那些没影儿的事,让我面壁、跪搓衣板儿都成。”
贺颜由衷地笑出来,“你倒是豁得出去。”
“那是。”蒋云初一本正经地道,“惧内是男人最好的品行,回头写到家训上。”
贺颜笑得不轻,“你敢。别人岂不是会疑心我是母老虎?”
“也对,那就算了,有损媳妇儿名声的事儿,打死也不能做。”
就这样半真半假地胡扯了一阵子,贺颜倦了。
这一日经历的一切,无疑是她最煎熬的一日,若没他在一旁插科打诨,她早已心力交瘁。
蒋云初轻拍着她的背。
睡前,贺颜说:“要是出门,带上我。”
“不出去,哪儿也不去。”
她心安了,阖了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