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之于颜颜,亲近,不可失,但不会太依赖。
昨晚极尽缠绵之后,跟她漫无边际地闲扯,提到了这一点,她说记事早,在去庄子上之前,和亲人就是那样——没有先生和他,她对至亲的依赖也有限——有比较才知高低,打心底地依赖先生与他,她才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
“幸好爹娘不知道。”当时她这样说。
那么,那是怎么回事呢?
以前不曾深思的事,近日总是有意无意间犯嘀咕。
接下来,要发生与颜颜息息相关的事,事情还不小——说不清是预感还是直觉,一直萦绕在他心头,偶尔让他犯浑地想,要不然把颜颜支开一阵子吧,金陵苏州杭州哪儿都成,等到皇帝死了、风雨皆停歇,再让她回来。
可那怎么行,他没资格替她做主什么事。
他希望是自己疑心病作祟,希望是岳母那本手札带来的阴影,为此都想真神叨一回,去求神拜佛了。
心里越是不安,便越想留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
这两日他其实没这么闲,有意停滞下来陪着她而已。因是真心实意腻着她黏着她,她也就无从起疑。
要长大,要练达一些——先生一度这样敲打颜颜,而今,他在为此打怵。
真正的长大,有时会伤筋动骨的。
届时她若太疼,怎么办?
捕风楼的顶层,洛十三窝在躺椅上,意态再懒散不过,脑子却是一刻不得闲地转着。
景家冤案被太多人提及,且是以太子为首,作为局中人的核心,他不得不直面当年父母、家族消亡的种种记忆和这几年查寻来的消息。
有些事,只一想,心头就抽痛难忍,但他不能再回避,要习惯。
有些事,没可能痛到麻木,那是刺入心底的刺,真实的,尖锐的,稍一触及就会搅动得心脉不稳,甚至血肉模糊。但在眼下,他开始试着在疼痛之余转动脑筋,把脉络梳理清楚。
对于贺师虞、何岱,到了今时今日,他视为长辈,但还不够亲近,甚至不够信任,总在担心、防范着他们拖累阿初。
是因着最初的一些事——
景家那场滔天大祸发生之后,他们在做什么?
作为太子岳父的何岱,在当时说了一些话,但不够分量,起码是不足以唤起武官对皇帝彻头彻尾的不忿。
贺师虞呢?什么都没说过,在那当口他很忙:妻子难产,好不容易生下女儿,女儿又病歪歪的,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因此告假在家多日,守护在妻女跟前。
是,都不容易,都为了女儿向皇权低头了。
他理解。真理解。
可理解之余,明白袍泽之情在两位长辈那里是次要的位置,是必要的吧?有点儿自知之明总是必要的吧?
幼年就明白了,到如今已算得上根深蒂固,所以不论怎样的改观,也总存着一层无形的纱。
那层纱经不起撩拨,但凡被撩拨,他选的一定是于阿初有益的。
至于别的,想的最多的是母亲的抉择。
暗卫血洗景家那日,明明已经逃离,最终却怎么被暗卫找到了与女儿——也就是他的妹妹的尸体?为何如此?要借此告诉父亲不要回京城了?可又何须那样的……惨烈?
对,惨烈,母亲与妹妹的下场,过于惨烈。
其实,本不需如此。
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那么他要做的,只能是以别的可能印证那一个可能。
夜。
两名锦衣卫将端妃架到蒋云初面前,悄然退出。
蒋云初淡声问道:“有话与我说?”
“是。”端妃非常吃力地给他磕了个头,哑声道,“只求速死,不论是何罪名。”
“说来听听。”蒋云初道,“够分量的话,我让你如愿。”
端妃凄然一笑。他是可以对她言而无信,但她确信他言出必行。他犯不着失信于她。
定了定神,她说道:“有两名心腹,一直按照我的意思,在外面查寻景夫人母女相关的事。”
蒋云初凝着她。
端妃主动解释:“景夫人最终的下场,在我看来,是说不通的。
“方志带着暗卫血洗景家当日,身怀六甲的景夫人都能逃离,之后按理说,她不该被找到。
“可暗卫在景家一所别业找到了她与一名女婴,均已殒命。除了她们,宅院内外空无一人。
“以前方志说过,那件事其实有些蹊跷,可他当时年轻自负,凡事不会谨慎三思,看到了什么,便禀明皇上什么,皇上根本不在意女眷,让他把母女两个的尸体扔到乱坟岗了事。”
“你想到了什么?”蒋云初问道。
端妃唇角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出那件事的时候,正是二月,尊夫人出生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