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蒋云初回到家中,先到了外书房,写了一张字条。
一如往常,趋近院门的时候,雪狼便迎了出来,直起身形,爪子不管不顾地搭在他肩头,狂摇尾巴。
“小混帐。”蒋云初笑着数落一句,揉了揉它的头。
雪狼身形落地,跟着他回到正屋。
蒋云初哄着它睡着之后,进室内,先去沐浴,换了身家常的锦袍,到了寝室。
贺颜已经睡了。
定是有心事。她从小就是这样,心烦又无法可解的情形下,便会蒙头大睡,睡得很沉。
他給她掖了掖被角,放下一张字条,再外间的大炕上喝了两杯茶,起身离开。
去天牢的路上,他想起了梁王命曹瑾继续追查景家当年之事,想起了岳母手札上写的颜颜刺杀梁王一事。
到目前,他已不能不相信,手札上的一些事,根本不是危言耸听。
那么,需要怎样的前提,颜颜才会做出那种玉石俱焚的事?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就算到了手札上写的被逼嫁给梁王那一步,她也不会放弃等他回京。
人在,便有希望。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他不能接受的是她不在,别的都在其次。
曹瑾是真正的死士,便是梁王倒台、身死,也不会搁浅接到的命令。
这样的话,倒是不需急着处置曹瑾,让他接着查便是。
昏迷很久的皇帝醒转过来,第一件事便是吩咐索长友备丸药。
索长友当即奉命行事。到如今,不需要再做场面功夫,巴不得皇帝一日服用多次。
皇帝服药之后,闭目养神,过了一阵子,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心神进入最美的幻境:
想见到芸娘,芸娘便出现在面前,巧笑嫣然,温言软语;
想回到年轻时驰骋沙场的光景,便置身于两军阵前,提刀纵马,号令三军;
……
同一时间,天牢中的梁王,见到了蒋云初,本来坐在桌前出神的他,立时站起身来,目露凶光。
看守的侍卫要呵斥,蒋云初抬手阻止,示意其退避。
昏暗的灯光中,他缓步走到梁王近前。
梁王沙哑着声音,从牙缝里磨出一句话:“我的今时今日,全是你促成!”
蒋云初不置可否。
梁王又道:“方志的信件是怎么回事?他在何处?”一想起那封信上暧昧的措辞,便是恼怒得发狂。
“信件是他亲手写就。”蒋云初道,“在他该在的地方。”
“他……”梁王目光微闪,心念数转,“他与你联手了?”
“没有。”
没联手,却这样诬陷母妃,处境便不需想了。梁王轻蔑地笑道:“你蒋家算得世代忠良,到了你这一辈,竟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害人!”
蒋云初道,“记得聂氏的事?”
“你就是从那时开始设局害我的!”
蒋云初剑眉微扬。
梁王再恼恨,也意识到了言辞中的漏洞,强自解释:“聂宛宛的事,我本意是拉拢你蒋家,可你……”
蒋云初居然颔微微一笑,“我本意,是与你划清界限。”
“……”梁王察觉到,对方的平静如水,衬得自己像个小丑。挫败感让他周身失力,坐回到条凳上。
蒋云初道:“对于你派曹瑾查景家一事,我想省些工夫。”
梁王心弦似被粗暴的手狠狠撕扯着。蒋云初连那件事都已获悉,那他与母妃岂不是一线生机也没有了?
蒋云初问道:“曹瑾跟着你与端妃的年月已久,主仆之间定会有些默契,你们要他从哪方面着手?”若是没有对一些事情的怀疑,他们查什么查?那样鲁莽的事情,不是这对母子做得出的。
梁王抿了抿干燥的唇。
皇帝先后两次暴怒的情形历历在目。他再清楚不过,依着皇帝那个愈演愈烈的猜忌多疑的性情,恐怕已经从笃定母妃与方志有染,到了怀疑他身世的地步。
没有人能且敢帮他与母妃。
在蒋云初面前的此时此刻,或许就是最重要的一次生死存亡。
他需要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哪怕卑躬屈膝,也要打动蒋云初。
只是,向着已经把自己推到死路上的仇人低头,还真不是易事。
除了恐惧、憎恨,前所未有的挣扎、屈辱袭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