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帝眉头微蹙,他还从未见清远这样失态过,微微笑了笑:“颇有为父风采。”
清远转身拿起酒壶:“那女儿再敬父皇三杯。”这三杯酒下肚,当真是醉的一塌糊涂了。“父皇,清远不是好女儿,令父皇担忧了。”文华帝担心她出糗,命人将她送出大殿。
出了这大殿,向左转,就是宁妃的寝宫。母妃每年在这里只住半年,今年只住过月余。从前回宫,父皇会有许多日子歇在那里,而今,父皇谁的寝宫都不去了。这后宫究竟有多薄凉?看看母妃寝宫门口的兽首便知,不受宠的人,打扫后宫的宫人连兽首都不会为你擦,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清远手抚上去,甚至能感觉到绵软。
这皇宫,当真是一日都待不下去了。
她靠在兽首上,对一旁的小太监说道:“去,找父皇,我要去自己的宅子…”下人没办法,只得禀了文华帝,将她送出了宫。
她的宅子因着小,进来几个人便不显空旷。清远在院中站了许久,抬眼看到天上挂的明月,几分清冷,几分孤绝。缓缓走进卧房,对贴身丫头说道:“打一桶热水吧,我想净身。”贴身丫头道了句是,便出去忙了。不到片刻热水就打好了,伺候着清远去木桶里泡着。清远知晓酒后不宜久泡,然而那通体的眩晕令她如临仙境。清远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差点醉死在浴桶中。
到了三更天的时候,清远的贴身丫头突然尖叫着跑出了小院,她的惨叫划破了静谧的夜空。贴身护卫从房上跳下来追了出去,一把拉住她:“这样惊惶,成何体统?”
贴身丫头的手抖着指向小院,脸上已分不清是鼻涕还是泪:“公主…公主…公主她…”竟是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侍卫拉着丫头走进清远的卧房,突然傻了一般愣在那里。
此时的清远,躺在床上,头下的枕巾一片通红。那张艳绝的脸此刻毫无血色,纸一样惨白,乌黑的长发披在在一侧,眼睛紧紧闭着。侍卫伸手去谈了谈,已没有了鼻息。而她的手腕,一片冰凉。
侍卫缩回手,转身向皇宫跑去。清远公主薨了!
半个时辰后,太医到了,手搭在清远的鼻下,又翻了翻她的眼睛,而后叹了口气跪在她的床侧。
一个时辰后,文华帝到了,看着床上了无生气的清远,始终不肯相信:“清远你在与父皇玩笑吗?你睁开眼睛看看父皇,再这样吓父皇,父皇当真要生气了!”然而此刻的清远,一动不动。文华帝就那样站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他的手指向清远问一旁的丫头:“宫宴上还好好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后转向太医:“好好的人,究竟怎么死的?”
丫头趴跪在地上,已哭的泣不成声:“回皇上..奴才不知…”
“不知要你何用!”文华帝一脚踹在她身上!“即是不知,你便去陪葬!!!”他的心是真的痛了,若说自己这些皇子公主,最满意的要属清远。清远最乖巧,最善解人意,最懂他,也最像他。他多少年没哭过了,这一两年却哭过两回,第一回 是沉碧不想进宫出逃,他抱着沉碧留下那封信落了泪;第二回是今日,他最疼爱的女儿走了。他心里发着狠想让所有人给清远陪葬!
太医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此刻竟也有些跪不住,身体侧了侧差点倒下去:“回皇上,公主是…服毒…这种毒,无色无味,发作极快,几乎不会有痛苦…”
“不会有痛苦…”文华帝眼睛闭了闭,眼泪汹涌而下:“不会有痛苦…”不会有痛苦,也算老天怜见…
大太监颤抖着拿出一封信递到他面前:“皇上..公主…留下的…”
文华帝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打开那封信,看到清远熟悉的字迹。清远练字,临的是文华帝的帖,她说世上没有哪个人比父皇写字好看。清远说犹记儿时最盼坐于父皇膝头,父皇一句清远真乖是那时全部所盼。而今清远不能乖了,清远心死了。清远临走,还扎了他的心窝子,竟是自己逼死了清远!他紧紧攥着那封信,手抖得不成样子。他从不知清远竟会这样坚持,穆宴溪都可以不嫁,却如此坚决的随那个郎中去了。
“出去!”他颓然的摆摆手,室内转眼只剩他一人。颓然的坐到清远身边,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木柔,父皇到头来还是亏欠了你。父皇会依你的愿望,将你葬于皇陵之外,自此你便是自由身了…”文华帝突然哭出了声:“木柔,父皇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父皇!连句像样的话都没与父皇说…就这样走了…”他在清远床前坐了许久许久,大太监进来看了他两次,都被他赶了出去。第三次,是宁妃来了。可悲可叹,她的女儿走了,宫人竟是最后一个送信给她。她从寝殿出来,一路滴泪未落。手中捏着一串佛珠走到清远床前,缓缓蹲下身去,摸着清远的脸:“木柔..母妃来送你…”
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说话。终于哭出了声音,她的泪漱漱落下,打湿了身上的玄色衣袍。自己多少年前被送出宫,清远随自己一道出去,半年宫外半年宫内。在宫外,世人看她们如怪物,在宫内,宫人看她们如草芥。清远咬紧牙关,从未哭过。终于成为她父皇最疼爱的公主。最疼爱又能如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而已。
“这回…皇上准备放过我们了吗?”她突然看向文华帝,眼底无波无澜:“自打与你一起,半生过去了,臣妾没有一丝甜。臣妾的女儿,为了讨好你,一直在你身旁像条哈巴狗一样忘记了自己。最终,她连选一个心爱男子的权利都没有…她死了,你可愿放过我们?”
“朕…”文华帝无语凝噎,手终究是没有伸过去。
“臣妾愿从今日起,独守青灯古佛。与皇上死生不复相见,请皇上成全!”宁妃的头磕在地上,太晚了,清远曾劝她放手,那时她不肯,总觉得还有一线生机。终于是搭上了自己的女儿。“请皇上成全!”
文华帝忽然觉得自己老了。他流着泪对宁妃说:“是朕对不起你们母女,你们..朕成全你..也成全清远..”
此时皇后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为何不让我们进?”
宁妃站起身看向皇上,冷笑了声:“您看,人已经走了,还不得安宁。”她的话刺痛了文华帝,他站起身向外走,看到皇后和太后站在那,一脸怒容。“朕说的!怎么了!难道朕说的话不作数???”
皇后许久没见他发过这样的火,一时之间突然没了主意,转头看向太后。
“你看太后做什么????!”文华帝冲她吼了一声:“还不回宫!”
这一闹一整夜过去了,天亮之时,整个京城挂着白绫,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明艳异常的清远公主去了…
那时清远的轿子低调的在街市走,偶尔伸出手递给孩童们一把糖。那手如玉一般,涂着大红的蔻丹。
这样明艳之人,竟走的这样惨烈!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最后七万字,这篇文就写完了。眼下还剩三万字的结局没写,竟是有点舍不得写了。
其实心里也有念头将剩下的三万字快些写完,然后一天内发完,创造一个日更三万完结的神话(起初想日更六万完结...后来感觉自己过于膨胀了)...哈哈哈哈哈,我怕是疯了!
接下来双开《春休》和《你与清风明月》,还望宝贝们移步收藏呀!
第104章 往事莫重提(五)
马车在深夜的小径上疾驰, 树上的雪随着震动大块大块的落下。这条路通往西线, 他们已不眠不休走了整五日。
这五日, 山川日月不见颜色, 京城在身后,成了此生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马车内的男人倒出半碗热水,小心翼翼端到女子的面前, 而后用勺子一点点将水顺进她的口中。她足足有五日没有睁眼, 就那样一直睡着, 仿佛在做着一场旷日持久的梦。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在梦中的悲喜似乎也与人世雷同。
在男人的细心照料下,面上开始有了血色, 一张艳绝的脸即便睡着也渐渐恢复了生机。
这马车内睡着的人, 正是五日前在京城薨逝的公主。她父皇遵她的嘱托连夜将她葬在百望山上,自此世上再无那个清远公主, 只有眼前这个孑然一身的昏睡之人。
姜焕之将手抚在她面上, 她的脸颊有一丝微凉, 他的手甫一贴上去, 她的脸便寻着那热度微微转了过去, 与他的手心紧紧贴合。“你倒是不受屈,即便这样睡着,也不亏待自己。”姜焕之轻轻捏她的脸,宠溺的说了句。
长睫毛贴在他手心上,微微抖了抖, 一双眼缓缓的睁开,看到姜焕之正在她的眼前。眨了一下,再眨一下,泪水便涌出眼眶。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许是睡的久了,嗓音有些喑哑,用了力气才发出声音。
“傻不傻?”姜焕之手覆上她额头:“这会儿温度正合适,不热了。你睡了好几日,有时会发热,药性太大了。穆将军说不许你用那么重的药,你不听,偏要用,差点没命了你知道吗?”姜焕之想起找到她时的情形,不免有些后怕。
清远拉过他的手:“我父皇是何等精明之人,若是不用重药,万一被他看出破绽,就前功尽弃了。”
“言之有理。”姜焕之不想她多说话,把她的被子掖了掖:“你再睡会儿。眼下你醒了,咱们可以慢些走了。若是乏了,可以乔装一下找家客栈住一夜,宋将军把舆图画好了,咱们顺着他安排的线路走就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