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

第6节(1 / 2)

阿婆捂着肚子默不作声,她的春归受了情伤,那人扔下一袋银子走人了。阿婆恨自己,怎么就没看清他,那些日子他与春归一起进出,把草庐当成自己的家一样,阿婆以为他对春归是动了真情的,这么大年纪了,还这样看不清事。阿婆有苦难言。

春归端着药进来,把碗捧在手中,小勺子舀着汤药,担心阿婆烫到,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喂到阿婆口中。郎中趁着这个时候,仔仔细细的打探了春归,从前阿婆带着她来卖草药,总是灶灰涂了脸,看不清本来面目。今日兴许是下来的急,没有涂灶灰,一张小脸惊为天人。待春归阿婆喂了药,给盖好被子,从腰间解下那一袋银钱,放到郎中的书案上。

“药钱。”那袋银钱绑在她的腰间,坠了这一路,也让春归的心跟着沉了一路。想必这些银钱不是好东西,阿婆昨晚看到它也躲开了它,刚过了几个时辰就病了。不能留。

郎中看到春归从腰间解下一个布袋子扔到书案上,砸的书案哐当一声。他好奇的走上前去,打开布袋子,里面沉甸甸的十几个金元宝,眼睛顿时睁的老大,狐疑的看着春归。这些金元宝,无盐镇上的人家,一辈子,用两个,就足以过活。这十几个不是小数目:“你…做山匪了?”

春归摇摇头。

“你把这些给我做什么?”郎中又问她。

“救阿婆。”

“救你阿婆,不需要银子。你收起来!”郎中有些生气,你以为我行走江湖救死扶伤是为着银子吗?为着银子早就可以去世上任何地方逍遥快活了,是为了高兴!乐意!

春归看那金元宝,犯了难。

“郎中收了吧!”阿婆突然开口说话:“这些银子,我们受不起。郎中不要就拿出去给穷苦人家分了。”

郎中气的胡子竖了起来,没见过这样的婆孙俩!拿出去给穷苦人家?无盐镇上最穷苦的人家就是你们!就是你们在山上那个破草庐!他不爱与她们掰扯,拿起银子,转身走了。都是脑子不好使的,一家人凑到了一起,从老的到小的。春归眼睁睁看着郎中拿走了银钱,想起宴溪把它递到她手中的神情,他说这些银钱足够你和阿婆富足一生,那神情春归从前来无盐镇经常会看到,是镇上的人看她和阿婆的神情。

没有这袋银钱,便不会再想他了。

春归坐到阿婆身旁,用手拍着阿婆的后背。从前她病了,阿婆就这样拍着她哄她入睡,春归觉得自己这样拍阿婆,阿婆也会入睡吧?

“阿婆。”她想了想终于开口:“不上山。”是的,她不想上山了,今早这一遭,她怕了。草庐离镇上那么远,万一有一日,阿婆病了,来不及看,春归不敢想,她的唇动了动,又说了句:“不上山。”

“不上山你怎么过活?”郎中藏完银子回来,听到春归说不上山,开口问她。

春归偏着头想了想:“采药,打猎。”

“住哪儿?”

“………”

把春归问住了,她茫然的看着郎中。郎中叹了口气,朝她摆摆手:“你过来。”抬腿走了出去。

春归跟着郎中向后院走,后院,方方正正,刚刚煎药的时候她来过。郎中带着她走到其中一间屋子:“这几日,你住这间。”又走到另一间:“你阿婆,住这间。你阿婆眼下病着,一时半会儿也不能上山,你待她好了再与她商议后面的事。你住我这不能白住,我问你,你识字吗?”

“识字?”春归摇摇头。

“那你便帮忙煎药吧,从这会儿起。”

春归在医馆一刻不得闲,从前院到后院,眨眼间鼻尖就黑了一块。她小心翼翼端着药到前厅,给来看医的人喝,看医的人就着她的天人之姿下药,感觉病一下就好了。才两个时辰的功夫,医馆前厅就有几个青年男子,说自己有急症,要在医馆里煎药服药。

郎中的手搭在他们的脉上,均匀得狠,拿起掸子就把他们赶了出去。

春归不知郎中为何要赶人,摇了摇头去煎药,心道这老头脾气倒是不小。

入了夜,爬到屋顶去看灯,郎中的屋顶自是不比客栈的高,只能看到眼前这条街巷,春归抱着膝盖坐在那,头顶是银河璀璨,脚下是熙来攘往,她坐在屋顶,独身一人。

却没有哭。

只有在此刻,周身空无一物,才突然认清:他走了,不会回来了。

是的,这句,他没有骗他。

第11章 青丘岭遗梦(二)

春归是被小鹿拱醒的,接连三日。她睁开眼,看到小鹿站在她床头,睁着圆眼睛向她讨水喝。离开了林子,小鹿也不自在,昨日想着把它送回山里,可是春归转身向回走,到了医馆一回头,小鹿也跟在身后,显然是不想走。

喂了小鹿水,便去看阿婆。阿婆将养了这几日,终于好了一些。看到春归进来笑着向她伸出手:“你来。”

春归走过去,倚在阿婆肩头,阿婆的温度让春归觉得无比温暖。

“春归,阿婆问你,你那日说不回山上了,可是因着阿婆?”阿婆想了几日,春归总要下山的,总不能让她在山中与自己那样熬着,自己年岁大了,还能活几年?若是她走了,春归一个人在山上,还不得变成野孩子?

“不是。”春归摇摇头,说道:“吃的,用的。”她的意思是山下吃的用的都比山上好,阿婆能听懂,但她知道,春归不是因着这些,说到底,还是为着自己。

“如果咱们在山下,你便不会像在山上那样自在了。你愿意?山下的人,有的人人心好,但有的人人心恶,你怕不怕?”

“愿意,不怕。”

阿婆拍了拍她的头,从腰间拿出一团麻布,一层层打开那麻布,一只翡翠镯子的柔光闪了一闪。

只见那翡翠镯子几近透明,不搀一丝杂质,圆润清亮。

“好看。”春归蹲在床头,小心翼翼拿起那镯子,仔细的端详:“阿婆,好看。”她竟不知阿婆还有这样好看的东西。

“嗯。”阿婆看着那镯子,眼中不明的情绪闪了闪,这些年带在身上,很少打开来看,四十载已逝,有些人大概永远不会来了。

她站起身,找郎中讨了两件女子的衣裙,给自己和春归换上,婆孙二人,突然点亮了这个医馆。郎中绕着她们转了两圈,嘴里啧啧啧几声,转身去配药了。

阿婆带着春归走出去,迎面的人看到他们,指指点点。春归有些瑟缩,紧紧跟在阿婆身旁。阿婆的自责又深了些,拉住了春归的手:“既是要在这镇上过活,就不能怕这镇上的人,他们看你,你便看回去,不要怕。”春归点点头,看到有人看她,迅速的低下头,想起阿婆说要看回去,立刻抬头表情凶狠的看回去。倒是奇怪,春归看回去了,那人倒移开了眼。

春归咯咯笑出了声:“阿婆,管用。”

二人走到一个小铺子,阿婆对春归说:“你在这里等我。”

春归点点头,站在外面等阿婆。街上的人总是看她,她刚刚跟阿婆学了一招,别人看她,她就眼睛一瞪看回去,那些人都迅速撇开头走了。只有一个人,看了她一眼,她眼睛一瞪,那人笑出了声。春归猛然想起宴溪,在草庐里,躺在草垫上,看着自己,自己瞪了他两眼,他笑出了声。

春归眼睛有些红。那人以为是自己惹着了她,隔着一条马路宠着她弯腰作揖,倒是把春归逗乐了。看春归笑了,那人才放下心来,朝春归摆了摆手中握着的书卷,算是作别。

阿婆出来了,扬了扬手中的小布袋:“阿婆带你去吃好吃的。”二人在无盐镇上走了一圈,最后挑了一个小二楼。上了楼坐在窗边,刚好看到河道上往来的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