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溪与春归,日日早出晚归,眨眼便过了十日。
秋来了。
这一日一推门,一阵寒意袭来,春归哆嗦了一下,连忙回身找了件兽皮裹在身上,她这一打扮,倒真像一只小兽了。也没忘记宴溪,找出一件也给宴溪披上,宴溪人高马大,那件兽皮裹在身上跟女子的肚兜一样,倒是多少管事。二人迎着风透着寒,披星戴月走了。
今日走这条路,之前春归从未带他走过,从一片林子穿出去,走一条小径,在小径尽头,左转进林子。那片林子,脚下盘根错节,头顶叶子连着叶子,一丝缝隙没有,显然是一处深山老林。
倒是比之前暖了一些。
春归在前面快速的走,不知走了多久,宴溪甚至有些疲累,终于得见天光。又是一条小径,纵向天边。抬头看了看日头,差不多未时了。
“春归,今儿不打猎不采药了?”宴溪有些纳闷,追上在前面疾走的春归,小鹿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不。”春归没有停下,他们要快些走,这样夜深前还能赶回草庐,若是脚程慢,就要明儿个了,不能让阿婆担心。
“那咱们去哪儿?”宴溪被她搞得摸不清头脑,微喘着问她。
春归停下来,指指他身上的兽皮:“太小。”宴溪明白了,这女子,看他批的兽皮太小,带他去寻兽皮,看这架势,是要带他打一头兽?好家伙,宴溪想到这竟隐隐有些兴奋,摇头晃脑的冲到春归面前:“是去打兽?”
春归看他的傻样子,笑出了声:“不。”
转身走了。
二人低头继续走,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林子里一块空地,平地起了一座庵。那座庵,远远的看上去,被林子包围着,颇有遗世独立之姿。春归走到门前,抓起木门上的铁环叩起了门,叩门声在林子里响了又响,直冲霄汉。
过了许久,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稍等。”又过了许久,庵门开了,一个年老的姑子开了门,看到春归,脸上顿起了一丝暖笑。
“施主。”她双手合十,朝春归施礼。
春归亦十分虔诚,双手合十向她回礼:“比丘尼。”她回过礼后从怀里掏出一包盐巴塞到那老姑子的手中。盐巴,无论在大齐还是西凉,都是紧缺之物,春归却给了她一包,可见春归与她,感情不浅。
宴溪还在思忖,春归已经随那姑子从里院牵出两匹马,给了宴溪一匹。
“走。”春归对他说,不待宴溪反应,她已出了庵,翻身上马,宴溪连忙追了上去。
春归竟然会骑马,宴溪与她并肩而行,转头看到她的神情,小脸紧绷着,机警的看着眼前。宴溪的心荡了一荡,果真是个奇女子。
二人片刻不歇,终于在日落前到了一个山坳。此刻山坳里三两户人家,炊烟袅袅。春归远远的打了声哨子,一个男子推开木栅栏,把手架在额前看了看,而后笑了起来。大声喊:“这是谁家的小女儿!”
春归下了马,刚把马拴在栅栏上,就被那壮汉抱起来扔向了天空。从屋里又出来几个人,看到是春归,都围上来,围成一个圈儿,春归被越扔越高,她的头发在风头翻飞,整个人发出咯咯咯的笑声。玩了好一阵才歇下来:“小女女,你怎么来了?”
春归在地上晃了几晃才站稳,拂了拂脸上的发丝,指了指宴溪:“兽皮,天冷。”
那壮汉认真的打量了宴溪,与他们山里人不同,这男人面皮白净,看着还算斯文,又看了看春归,心眼这怕是阿婆给春归相看的人,阿婆眼光倒不赖。于是转身进去,拿出一张巨大的兽皮,走到宴溪面前:“来,这位哥儿,我帮你穿上。”
宴溪任那壮汉扯下他身上那件小兽皮,给他裹上那件大的。他看了一眼兽皮的皮毛和纹路,是虎皮。从前听闻山中的汉子,各个英豪,能打虎,总想见见真人,今儿终于得见阵容,再看那汉子,眼神中竟带着敬畏。这兽皮,在初秋的傍晚山间,裹在身上,一股热气缓缓蹿进了身子,无比熨帖。
“小女女想吃什么?”壮汉给宴溪裹完兽皮,转身问春归。
“不,回去。”春归拍拍他的肩膀:“改日。”
而后上了马,走了,没有一句客套。宴溪抱歉的看看大汉和山民,他们似乎习惯了一般,转眼便散了。
月亮已经升上了天空,二人骑着马赶路。这一整日只吃了两个饼子,这会儿是真的饿了。但春归归家心切,一路都没有作声。到庵里还了马,已近戌时,待穿进那片密不透风的林子,偶尔会传来几声奇怪的声音,透着瘆人。宴溪倒是不怕,他担心春归怕,走到春归身旁,拉住了她的手:“有我。”
林子里黑漆漆一片,二人看不清对方,只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和呼吸。宴溪伸手揽住春归,把她揽到自己的怀里。这一日,她不言不语,一个女子,翻山越岭,只为给他找一身兽皮,再是冰块的心,这会儿也会化了。
这些日子,自己那些登徒子的脏污念头,与今日的春归比起来,简直应下地狱。打今儿起,不能那样对她了,这样一个剔透的人,不能被自己污了。宴溪感觉怀里小人的顺从,觉得可惜了,哪怕她有一点,有一点不好,自己都能对她下狠手。就这样想着,出了林子,一阵狂风灌了二人的口鼻,裹挟着冰雹。
这山里就是如此,一日分四季,脸说变就变。二人定是不能赶路了,春归对宴溪喊了句:“跑。”便在前面跑了起来,片刻便进了一个山洞。她打起火石,在洞中找到一些干柴,支起了火。
二人坐在火边,听着山洞外冰雹砸在树上的声音,恶狠狠不留余地,想毁了这人世一般。春归的脸有一些惨白,她打小怕打雷下雨,今儿这冰雹,来的这样急,阿婆又不在身边,一时之间觉得有些无助。她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把头埋进去,这样能好一些。
宴溪从未看春归如此,思虑良久,才明白这女子是怕了。于是轻声问她:“春归,你怕吗?”他的声音伴着噼里啪啦的篝火声,带着一丝暖意。
春归埋在膝间的头点了点,抱着膝盖的双手又紧了紧。
宴溪的心,疼了一下。他坐到她的身边,拉起她,把她拉到自己的怀中。轻轻拍她的头,对她耳语:“别怕,我在。”
春归在他的怀中,感觉无比温暖和安全。
篝火炙烤着他们,渐渐的,便觉得奇热无比。宴溪脱掉了自己的兽皮,回身看到春归的脸已经通红了,小声问她:“热吗?”
春归点点头,也脱掉了自己的兽皮,终于好过一些了。她贴着宴溪紧紧坐着,此时静下来,才觉得了饿。肚子咕咕叫了几声。
“饿。”她的小嘴憋了憋,又舔了舔唇:“渴。”
又渴又饿。
宴溪何尝不是,他看了一眼外头,夜色那么深,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冰雹的声音。
“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我去给你找水。”宴溪担心春归害怕,小声安抚她,而后拍了拍她肩膀,站起身,走到洞口。
伸出手,冰雹打在手上,生疼,他生挺着,终于接了满满一捧,转身回到洞中。自己拿起一个放到口中,山里的雨干净,这冰雹,竟不比山泉水差。又递到春归面前一颗:“喏。”春归看了看,开心的咧嘴笑了笑,一口叼住他的手指,含住那颗冰雹。
宴溪的心飞了起来。
也是经过事的人,却被这小小的一个动作诱惑了,比那些女子在面前轻解罗裳还要更甚几分。他慌忙逃到洞口,外面的寒气浸的他渐渐清醒,刚刚身体起的躁动过了许久才平复下去。
“还吃。”那罪魁祸首却在身后要求还吃,宴溪回头看了看她,篝火映着她的脸庞,粉嫩白皙,粗布衣裳之下露出的手腕纤细柔弱,微张着唇,看着他,对他说还吃。
他转过身,向雨幕中走了一步,冰雹砸在他的脸上,生疼。又向后撤了一步,但身子已然湿透了。他又伸手接了一捧冰雹,走到春归面前,示意她伸手接着,放到了她掌心。而后坐到一旁。
湿透的衣裳裹在他的身上,紧绷的肌肉轮廓右眼可见,春归吃了那一捧冰雹,抬眼看了这一幕,不知为何,竟咽了咽口水。而后觉得不妥,偏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