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问住了,慢慢松开手,凝目看他,“那就是咱们没缘分。横竖你不许轻举妄动,这不是小事儿,家里那么多条命,是好玩的吗?”她环顾四周,见没人才又道,“领侍卫内大臣不是你一个,你活泛点儿,有什么推给别人干,千万别出头。”
皇权之下哪里还有他们这些为臣的活路,杀不得也得罪不得,实在窝囊死人。他说:“真到了那天,大不了辞官回江南。”可他心里也明白,哪那么容易!落到情敌手里,挤兑也挤兑死你。他和颂银的这场爱情平顺而温情,所有的阻力都来自豫亲王。一旦这最大的障碍称帝,以后的路怎么走?除了放弃别无他法了吗?
她重又圈住他腰,埋在他怀里说:“那我也辞官,我跟你去江南,做你的少奶奶。”
他笑起来,“真话?不许撒谎。”
她坚定地嗯了声,“我不撒谎,就跟着你走。你到江南我就到江南,你做买卖,我给你打算盘。”
“那还了得,大材小用了,让皇上的内大总管给我做帐房?”他笑了笑,慢慢沉寂下来,挑起她一簇头发在指尖捻着,喃喃道,“惟愿皇上时日再多些,至少等到郭贵人的孩子落地,要是位阿哥,也许还有缓。”
有什么缓呢?把一个襁褓里的孩子立为储君吗?满朝文武谁能宾服?到时候找顾命大臣,六爷要是被缴了兵权圈禁起来,也许还有文章可做。如果没有,是不是他当皇帝,又有什么差别?
颂银现在担心的就是容实把他得罪得太过了,如果单只是为她,她觉得应当没那么严重,毕竟六爷并不认真喜欢她,他只是想借佟家的手扼住皇帝的咽喉。等他龙飞御极了,佟家没有了利用价值,到时候她的婚嫁自然就和他无关了。
她存着侥幸心理宽慰自己,也宽慰他。他的心思比她重,就算累官到这个品阶,他心里最看重的还是柴米油盐。他不是个有抱负的人,当厨子有人吃,当木匠有人陪,就这么简单。他是用心对颂银的,如果心爱的人被抢走,那么是个男人都不能接受。君臣之间有了芥蒂,要和睦相处是不能够了,当着别人的官,早晚被人以各种借口收拾了。
颂银自己有盘算,她阿玛让她去见豫亲王,也好。趁机先表明立场,为自己和容实争取机会。有些话该说就说,不能再藏着掖着了。皇帝不死,容家的地位没人能动摇;江山易主,保和殿大学士、领侍卫内大臣,还有他们父子的份吗?
“事到如今,我觉得咱们应该赌一赌。”她说,“索性立功吧,如果他用得上咱们,咱们尽量替他办了,他登极之后也许就不会和咱们过不去了。”
他听后一哂,“杀功臣的皇帝不是没有,他要真那么讲情义,还对皇上步步紧逼?”
这话也是,一个对手足都不留情的人,你指望他对谁仁慈?
这件事一时半会儿商量不出头绪来,情况瞬息万变,只能见机行事。颂银不便在这里久留,切切叮嘱他几句就得离开。趁着还未下钥离宫,回家乔装打扮一番,扮成了个送蔬果的仆从,挑着担子直奔豫亲王府。
☆、第45章 捉虫
豫王府她来过一回,门房未必认得她,府里的管事对她是有印象的。
天擦黑了,她戴个草帽进了阿斯门,哈哈珠子引她往后面伙房去,她没理睬,撂下担子叫人把筐里东西搬走,转身问:“王爷在哪儿?”
门房有些吃惊,哪儿来的野泥脚杆子,进门直剌剌要见王爷。声气儿便不大好,“睁大眼睛瞧瞧这是哪儿,王爷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她摘了帽子,露出头脸来,“请代我传话,佟佳颂银有事面禀王爷。”
她的名头现在算是很响的了,拜官也有大半年,四九城里大概没人不知道佟家有个做官的闺女。
门房唬了一跳,一叠声说对不住,“奴才瞎了狗眼,一下子没认出小佟大人来,您千万别见怪。您稍待,这就打发人上里头给王爷传话,您坐吧,歇歇腿儿。”
她没心思坐,只想赶紧办完了事好离开这里。白天来惹人注目,夜里来又觉得不方便。说实话豫亲王人品真不怎么样,和他单独相处她也有些惧怕。可既然到了这里,再提心吊胆也得装得镇定。她负手向北看,离大婚只有五六天工夫了,该张罗的都已经张罗起来,檐下的彩画是新描的,门窗上的菱花重上了红漆,这大宅邸显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来。
哈哈珠子跑得飞快,到跟前打了个千儿,“王爷在书房呢,请小佟大人随奴才来。”
颂银跟着过去,豫亲王的书房有好几处,二进、三进和花园都安排了地方。这回是在花园,上回钓鱼的池子以北有个独立的水榭,翘脚飞檐的,看形制有点像圆明园的远秀山房。所以这人的野心是无处不在的,什么都仿着帝王别业来,也真不怕人弹劾。
哈哈珠子挑灯照亮甬道,要上台阶时把灯笼垂得低低的,请她小心脚下。颂银抬头看,水榭前的气死风蒙着水红的绸子,灯火摇曳,照亮湖中的倒影,仿佛某个山野孤寺沐浴在斜阳里,有种诡谲而艳情的味道。
她跟过去,上了迂回的廊子,将到门前时高声通传,“主子,奴才颂银求见。”
一个人影逐渐移过来,起先是模糊的一团,慢慢凝结,有修长的轮廓,束着端正的发冠。把门开开,夜风灌进书房,吹得他两袖鼓胀,有一瞬她以为他会被带飞,飞到九霄云外去。他没什么笑模样,轻飘飘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话,让到一旁。颂银行了个礼,心里虽然打鼓,还是进去了。他踅身,反手关上了门。
“夜奔?”他上下打量她,穿着下人的一裹圆,她是个小姐,却从来不娇滴滴,大事上豪爽得像个爷们儿,佟家真是出妖怪了。他微偏过头,留了个自认为最好看的侧脸给她,“来见我犯得着这样打扮?是怕容实误会?还是怕坏了自己的名声?”
颂银没怎么看他,光盯着自己的脚尖了,说不是,“我是受我阿玛的令儿,来给主子通风报信的。”
他挑起眉,哦了一声,“通什么风?报什么信?”
颂银把路上编好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您知道陆润受老佛爷责罚的事儿吗?皇上因此恼了,不叫众王爷随意出入慈宁宫,昨儿宣了内阁大臣,命他们收集主子罪状,打算拟本上奏,好借机处置您。我阿玛得了消息,连夜派我来给主子提个醒儿,请主子留神。万岁爷要是下定了决心,恐怕对主子不利,主子当早做准备,以防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