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越和没有说话。
自从沈玉致回来以后,他对她的态度便愈发的冰冷。好似这样做,就能当三年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他看身后一眼,大太监端着一个托盘上来。
玉杯里盛着金黄的酒液,看成色是上好的酒。但沈玉鸾知道,他可不会这么好心。
褚越和总算开口:“玉致回来后,朕说要将你送出宫。但你没有答应。”
沈玉鸾讥讽地道:“如今是连沈玉致也容不下我,连让我等死都不行了吗?”
“玉致没有说什么,但你还在一天,她就会多介怀一天。”褚越和拿起玉杯,递到她面前,口中的万分柔情都不是给她:“你别怪朕狠心,当初朕已经给过你选择了。”
沈玉鸾不想与他多说。
历往种种,如今回想起来,她谁也不想怪,怪只怪她自己动了妄念,明知那二人情深意重,还非要在其中插进自己的位置。
她直接接过玉杯,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毒酒入喉穿肠,很快五脏六腑都开始疼痛起来,像是被刀尖狠狠搅碎,唯独心口冰冷。
大口大口的血吐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沈玉鸾的视野也变得模糊起来。她看到褚越和变了脸色,嘴巴开合,似乎是在说些什么,但她已经听不清了。
她撇过头去,不想连最后一眼看到的都是他。
如今回想起来,她一辈子都在做沈玉致的陪衬,活的极为难看。为数不多为自己争气的时日,竟也全是为了虚无缥缈的情爱,为了一个从来不爱自己的男人。到头来囫囵一生,临死当头,连自己的身份都找不回来。
沈玉鸾的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
今日风清云朗,碧蓝如洗。
她看着这一小方碧蓝天空,心想:若是更大一些就好了。
她是当真后悔了。
……
是夜正中,月影浮动,清辉透过浮云,匀匀落在碧瓦朱檐上。
高檐之下,穿着宫裙的少女端着托盘急匆匆走过,几名侍卫守在灯火通明的宫殿门口,看她一眼便确明身份。
宫城里钟鸣悠长,伴着吱呀推门声响一块儿传了进来,沈玉鸾脑袋轻点,几分睡意被赶跑,便在此时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雾蒙蒙的红色,凤冠上的玉珠垂在脸侧,质地圆润冰凉。沈玉鸾尚有几分未回过神来,忽而眼前一暗,隔着这片雾红色,能看见一道朦胧的人影。
一道娇俏的声音喊:“娘娘?皇后娘娘?”
沈玉鸾怔愣片刻,忽然意识到挡在面前的红色是何物,她一把掀开了红盖头。入目是灯火通明的宫室,烛火摇曳,红绸点缀,一个模样娇憨的少女站在面前,此时满脸慌张地看着她。
“娘娘,你怎么自己把盖头掀了?要等皇上来,让皇上动手才是!”
沈玉鸾微微睁大眼,攥紧了手中红绸。眼前这地方实在太过眼熟,人一辈子能有几回大婚之日,她将这一日记得清清楚楚。
从出嫁时的不甘到洞房花烛夜的委屈,最后沈玉鸾转过头,目光停在了面前少女的脸上,她急切贪婪地看过,不敢置信地道:“珠、珠儿?”
“是我呀,娘娘,您不认得珠儿了?”珠儿回头看一眼,着急地道:“娘娘,您快把盖头戴回去,皇上就要来了!”
沈玉鸾却不动,一眨不眨地看着与自己从小一块儿长大,从她的贴身丫鬟做到贴身宫女的小丫头。与见过的最后一面比,她眼前的珠儿年轻不少。
她明明记得珠儿死了,后来自己也死了。
褚越和亲自端来的毒酒,穿肠烂肚的痛苦才刚消失,她舌尖仿佛还残留着血腥气,怎么刚闭上眼,就……就换了个地方?
还是在三年前,褚越和与“沈玉致”的大婚之日。
沈玉鸾木然地问:“今日是我与褚越和的大喜之日?”
“娘娘!”珠儿惊呼一声,连忙看过周围,见无人在意,这才压低声音:“娘娘,您怎么能直呼皇上的名讳?”
她又叹了一口气,道:“珠儿知道娘娘心中委屈,可娘娘不也是高兴的吗?日后皇上一定是会看到您的真心,您若是触怒了皇上,那才是吃力不讨好呢!”
沈玉鸾闭上眼。
小宫女也是心中为她不平,一时也忘了规矩,絮絮叨叨念叨起来。
可沈玉鸾知道,珠儿说的没错,她从前的确是这样想的。
沈玉致逃婚后,哪怕知道褚越和喜欢的并非是她,哪怕知道日后只能以沈玉致的身份在宫中活下去,哪怕知道自己只能做一个替身,她什么都知道,却还是一头热的入了宫。
因为这时她当真以为,自己的一厢情愿能够打动褚越和的心。
可毒酒不是假,死了一回也不是假。她的一厢情愿,到最后也只是让自己送了命。
她从前没做过什么大德大善之事,菩萨却有一副好心肠,竟让她这个活的难看的人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沈玉鸾睁开眼,很快平静下来,讥嘲道:“沈家做出这种瞒天过海之事,也是皇上应允。入宫之后,我便是沈玉致,他如何舍得责怪。”
珠儿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诧地看着她:“娘娘!”
再见她一把将红盖头丢开,径直从床榻上站起,一针一线精心绣出来的盖头被她毫不留情地踩过,连其他宫人也忍不住朝这边看来。珠儿更是一副快昏过去的模样:“娘娘!这……您快坐回去吧,万一皇上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