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秋芦,我们回去吧。”太子殿下扯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从袖中摸出帕子来,仔细给他擦掉了嘴角溢出的黑血。
商秋芦已经走不动了,腹内开始剧痛起来,豆大的冷汗从额头冒出,浑身忍不住的颤抖起来,他知道,自己喝下的毒酒,发作了。
“来!从前是你抱着我离开清河的,今天算你运气好,孤正好要练练臂力,便拿你做个石钟吧!”太子殿下弯下腰,将商秋芦拦腰抱起,他曾在梦中无数次梦到过这样的场景,他抱着他,他搂着他的脖子,可是,梦中的商秋芦,比现实中的重多了。
“怎的瘦了这么多?做石钟都不足斤两啊!”太子殿下笑了笑,比哭还难看。
“属、属下的辣、辣酱吃完了,其他的菜肴……不、不下饭~” 商秋芦一开口,腹中被毒酒灼烧的黑血便忍不住的溢出来,滴答滴答地滴落在漫长的宫道上,宫道两侧的宫墙上,桃李芳菲,花香醉人,今夜,这花香中却沾染了一丝腥臭,那是毒酒灼烧五脏六腑的味道。
王鲲凤抱着商秋芦精瘦的身躯,将头埋在他颈侧,潸然泪下。
“殿、殿下,上、上御辇吧?”商秋芦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明、明日,殿、殿下还要陪、陪清河郡王迎、迎亲,不、不可劳累过度!”
“不要御辇,孤喜欢抱着你!”太子殿下像往常一样任性地反驳道,抱着商秋芦的手臂愈发的收紧了。
“如此,有劳殿下了。”商秋芦咳出一口黑血,腥臭的血顺着下巴一路蜿蜒到了太子殿下的胸口,素来喜洁的太子殿下却毫无所觉,只是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抱着他向前走。
“殿下,属下死后,可否安葬在十里坡那棵大槐树下?”仿佛吐完了腹内的毒血一般,商秋芦说话比方才顺畅了许多。
心知他这是回光返照了,太子殿下心内大恸,却强忍着哀痛,勉强扯了扯嘴角,“槐树有甚么好的?不若孤替你种上满园的秋菊?你不是最爱那一抹秋色吗?也与你这名字相衬。”
“殿下何曾见过菊花成精的?”商秋芦无力地将头靠在太子殿下胸前,低声说道,“我听说槐树长到年岁,便可成精,你将我埋在那老槐树下,说不定许多年后,我便成了槐树精了。”
“你们妖族,寿命漫长,到那时,我也成了妖精,也不知你是否还认得出我来?”
“你化成灰孤也认得你!”太子殿下噗嗤一笑,眷恋地将他抱紧了些,“那老槐树身上都是虫洞,有甚么好的?回头我命人寻一棵最大最好看的槐树,栽在别院后面的院子里,那院子虽小,却离皇城最近,往后我日日都可去看你。”
“殿下这是,要亲手养大秋芦?”商秋芦已经没有力气笑出声了,只能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来。
“待你化形为人那日,记得唤孤一声父亲!也不枉我辛苦将你浇灌长大。”太子殿下被想象中两人隔世重逢的场面,顿时噗嗤一声笑了。
是啊,妖族寿命漫长,一定有别的法子可以让他的侍卫重生归来的!十年、百年、千年,他都可以等!
“好!那我要开着红色花的槐树,听说,咳!听说开着红花的槐树更容易成精。”商秋芦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几乎是用呢喃的音量,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殿下,若是当初……你可愿、可愿与我留在清河?”
不知道为什么,在生命即将结束的这一个瞬间,商秋芦突然就想到了清河码头,想到了在白家食铺做二掌柜的那段时间,每天忙着拆鱼头、劈柴、烧饭,日子虽然辛苦,赚的也是些散碎不值钱的铜板,可是,那竟是他这短暂的一生最值得回忆眷恋的时光了。
他后悔了。
当年,若非他利欲熏心,想借着救下世子爷的大功劳往上爬,抹平身份的污点,又何至于放弃那般宁静美好的生活,来到这波谲云诡的皇城呢?如今命归黄泉,也不过是他自作自受罢了!
“那时的我,应该不会与你留在清河码头,不过,今日的我,荣幸之至!”太子殿下听着怀中说话的声音渐渐虚弱下来,知道他时间不多了,夜幕下的宫道,惨白的月光从墙头树梢的缝隙处撒下来,投下斑驳的阴影。
借着那阴影的遮挡,太子殿下低下头,在那已然变得冰冷的额头,眷恋地亲吻厮磨着,热烫的唇印在冷白的额头上,仿佛这样便能将自己的体温借出去一般,徒劳无功。
商秋芦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满意的笑容,骨节嶙峋的手再也抓不住太子殿下的衣襟,无力地低垂下来。
“来人!速持孤的手令去橘园找白公子,就说故人将逝,请白公子务必来见他最后一面!”太子殿下无奈地看了怀中人一眼,到底,还是舍不得他带着一点点遗憾离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