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慈颤颤巍巍地走进来,见了床上声息全无的吕其敏,悲痛非常,坐在床边一遍遍地抚摸他冰冷的脸庞,眼中掉下泪来。
汤氏跟在他身后,神情呆怔了好一会儿,才像是接受眼前的事实,拿帕子掩面哭泣。晚词看着她,眼中泛起狐疑,拉了拉章衡的衣袖。
章衡随她走出房门,她凑到他耳边,道:“二公子身上的脂粉味是如夫人的。”
章衡变了脸色,道:“也许是如夫人的丫鬟用了她的脂粉。”
晚词摇头,道:“就是她,不会错的。”
章衡沉吟片刻,面露难色,道:“这叫我怎么说?不管汤氏是凶手不是,这对吕伯又是一重打击。”
晚词意外道:“你真相信吕其敏会和他的庶母私通?我还以为你会说,他不是这样的人。”
章衡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和其敏虽是朋友,但多年未见,他如今怎样我并不清楚。”
何况男人对年轻美貌的庶母极易动心,自古如此。这话有损男人体面,章衡不能对晚词说,只道:“你有证据,我自然相信你。”
晚词心中受用,道:“依我之见,此事先瞒着吕相公,等咱们查清真相,再想怎么跟他说,免得一惊一乍,叫他多受罪。”
章衡点点头,与她进屋安慰吕慈一番,待他稍稍平复,道:“世伯,恐怕凶手还在府中,稳妥起见,还是通知郭知府,叫他派人来帮忙罢。另外,传话下去,除了送信的人,任何人从现在起不得外出。”
吕慈对站在一旁的管家卓丁道:“照丽泉说的做。”
郭知府知道章衡在这里,听说吕其敏被害,忙不迭地带着仵作公差赶了过来。仵作验过尸,也说不出是什么毒。
章衡问吕其敏的丫鬟:“二公子昨晚回来后,吃过什么?”
丫鬟指了指桌上的黑瓷茶壶,说他只吃过这壶里的茶。仵作将茶壶茶碗都验了一遍,并没有毒药残留。
吕其浣道:“昨晚二弟和我们一起吃的饭,饭菜里也不会有毒。”
晚词道:“二更天时,我和章大人在花园里看见他,他说他睡不着,出来转转,也许是那时吃了什么东西。”
汤氏闻言,原本苍白的脸色愈发惨白,嘴唇动了动,没敢出声。
章衡瞟她一眼,道:“不管怎样,厨房和下人的房间都要彻查,卓管家,你带仵作去罢。以防凶手加害世伯,我和少贞去世伯和如夫人房中看看。”
汤氏陪吕慈坐在厅上,心中一团乱麻,她做梦都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郭知府也坐在一旁,两片嘴皮子上下掀动,说个不了,先哀悼吕其敏不幸遇害,继而痛骂凶手,最后表示自己一定会全力配合章衡捉住凶手。腹稿他来时的路上便打好了,经过一番推敲修饰,自觉措辞精妙,说起来声情并茂,积极又不狗腿,必能打动吕慈,让他去了京城,不忘提拔自己。
可是吕慈木着一张脸听完,眼神阴郁地看着庭院里,不置一词。外面风很大,几株石榴树得了疟疾似地直打颤。树欲静而风不止,朝堂纷争何尝不是如此。
章衡和晚词走到汤氏房中,一眼看见圆桌上的粉彩碟里有两个酥油泡螺,拿银针试了一试,果然有毒。
晚词道:“看来吕其敏昨晚与汤氏偷情时吃了这碟点心,可汤氏若是凶手,为何不把剩下的点心扔掉呢?”
章衡捻着发黑的银针,道:“或许凶手想杀的并不是其敏。”
莫泾走到厅上,对汤氏道:“如夫人,章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汤氏正低头想着心事,猛可听见这一句,吓了一跳,仓皇地抬起头来看向吕慈。
吕慈淡淡道:“丽泉想是有话问你,你去罢。”
他眼神欠缺温度,透着疏离,汤氏想他是否发现了什么,一股强烈的懊悔涌上心头,抿了抿唇,低头去了。
章衡见她走进来,指着那碟酥油泡螺,道:“如夫人,敢问这点心是谁做的?”
汤氏心沉到了底,像溺水之人挣扎道:“是我做的,怎么了?”
章衡道:“昨晚其敏是否吃过这点心?”
汤氏艰难地点了点头,道:“他来拿老爷放在这里的书,我一时找不到,便让他坐了一会儿。这点心原是给老爷吃的,难道有毒么?”
章衡道:“如夫人,我相信不是你下的毒,你仔细想想,昨晚有谁碰过这碟点心?”
汤氏见他相信自己,神色镇定几分,想了一会儿,说出几个下人的名字。
章衡让晚词记在一张纸上,请吕慈过来,告诉他毒药就在这碟酥油泡螺里。
吕慈不甚惊奇的样子,汤氏在他面前跪下,一张脸红红白白,又愧又急道:“老爷,我并不知道这点心里有毒!”
吕慈看了她一眼,在一把官帽椅上坐下,道:“那么凶手是谁?”
章衡道:“虽然是如夫人做的点心,但她若是凶手,理该把剩下的点心扔掉,反正谁也不知道其敏昨晚来过她房中,所以凶手应该不是她。此事多半是孟党主谋,他们知道我来看望世伯,唯恐世伯回京,便买通凶手在如夫人做的点心里下毒。不料其敏昨晚来如夫人房中拿书,误食点心中毒。”
这番解释并未让汤氏好受多少,她知道拿书的借口太撇脚了,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更叫她无地自容。
吕慈却好像没看出这撇脚的借口,点头道:“我明白了。”
晚词把那张名单交给郭知府,他命公差押了名单上的人回衙门审问。
晚上,章衡陪吕慈坐在灵堂里,道:“或许我不该来看望世伯。”
吕慈见他满脸愧疚,道:“傻孩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关你的事。”
章衡看着他深陷的眼睛,没有一般老人的浑浊,在灯光下通透明亮,有些话也不必说了。
三日后,在返回杭州的船上,章衡告诉晚词,吕慈答应办完丧事便回京城。
晚词道:“他要替儿子报仇么?”
章衡道:“吕伯与孟党之间的账,早就算不清了,但他们这次若不行此下策,吕伯大约真要做个闲云野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