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词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好哥哥。章衡伸手在她腮上一拧,笑吟吟地穿衣下床去了。
这间厢房没有窗户,人在里面不分昼夜,两人恣意取乐,次日中午才出来赏了回雪。晚词头上挽个懒云髻,戴着卧兔儿,身上穿着湖色十行春纱袄,下拖起花金带百花官景湘裙,罩着大红羽缎披风,十分艳丽。
章衡在房里便看个不住,日光下更觉袅袅婷婷,婉娈可爱,虽江梅之映雪,不足比其风韵。牵着她的手,在梅林里散步,说起昔年联梅花诗,三人和韵好不热闹。
晚词道:“可惜这会儿正林不在。”
章衡其实也有些可惜,低头踩着地上的积雪,道:“他若知道你还活着,一定和我一样欢喜。”
晚词去踩他的脚印,道:“算了罢,他本是与世无争的人,把他牵扯进来,我心里更过意不去。”
第九十九章
混江龙
这日下午,衙门里没什么事,同僚们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京城里的新闻。刘密坐在位置上,默不作声地看着一卷瑟谱。冬至已过,年关在即,大约就是去年这个时候,他得知鲁王妃的死讯。这一年来,他由绝望到怀疑,由悲痛到惊喜,几度起落,终于穿过层层迷雾,看破真相,原是章衡精心策划的骗局。章衡亲口承认后,刘密反复思量这件事,忍不住想换做自己亲眼看见晚词被鲁王欺凌,会怎么做?帮她离开王府,隐姓埋名,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虽然不赞同章衡的做法,他不得不承认,那是晚词喜欢的做法。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或许这正是她偏爱章衡的原因。刑部的一名书吏走进来,拿着一个诗筒对刘密笑道:“刘大人,我们章大人和小范主事出了几个字谜,让您猜猜看呢。”
这日下午,衙门里没什么事,同僚们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京城里的新闻。
刘密坐在位置上,默不作声地看着一卷瑟谱。冬至已过,年关在即,大约就是去年这个时候,他得知鲁王妃的死讯。这一年来,他由绝望到怀疑,由悲痛到惊喜,几度起落,终于穿过层层迷雾,看破真相,原是章衡精心策划的骗局。
章衡亲口承认后,刘密反复思量这件事,忍不住想换做自己亲眼看见晚词被鲁王欺凌,会怎么做?
帮她离开王府,隐姓埋名,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虽然不赞同章衡的做法,他不得不承认,那是晚词喜欢的做法。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或许这正是她偏爱章衡的原因。
刑部的一名书吏走进来,拿着一个诗筒对刘密笑道:“刘大人,我们章大人和小范主事出了几个字谜,让您猜猜看呢。”
刘密回过神,打开诗筒,同僚们都围过来看。
章衡出的两个都不难猜,晚词出的两个,一个是:二形一体,四支八头,四八一八,飞泉仰流。
刘密看完便猜出来了,其他人想了想,才道:“是个并字!”
再看另一个:无风莲叶动。把众人都难住了,好一会儿没个头绪,便问刘密:“刘大人,你知道这是什么字?”
刘密笑道:“无风莲叶动,叶下自有鱼行,这不就是章侍郎的名讳么?”
众人一想,鱼在行字间,可不就是个衡字么?都笑道:“还是刘大人聪明,这小范主事也是个妙人儿,偏想出这样巧的字谜儿来。”
刘密写了答案,让书吏带回去,不一会儿那边便有人送了一张花笺来,请他明晚丰乐楼一聚。
刘密猜这多半是章衡自觉理亏,想借机赔罪。两人交情若此,他明知自己心许晚词,还一再隐瞒,说不恼是假的,无奈他有他的苦衷,刘密只能谅解。
回了帖子,刘密散班回家。
刘父在铺子里闲坐,见他回来了,满脸笑容,道:“密儿,有位姑娘找你,你娘陪她在屋里坐呢。”
刘密奇怪道:“什么姑娘?叫什么名字?”
刘父道:“她说她姓杨,是你的朋友,生得好模样,你爹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未见过这般标致人物呢!”
“我并不认识姓杨的……”刘密话未说完,想起一人,走到屋里,见母亲和一女子坐在炕上说话,那女子梳着挑鬓头,穿着淡青棉布长袄,玄色布裙,脸上笑吟吟的,正是那位多灾多难的杨夫人。
月仙见刘密回来了,站起身道个万福。
刘母看看儿子,又瞧瞧月仙,满心欢喜道:“你们聊罢,我再去炖些茶来。”
月仙忙道:“大娘不必忙了,奴说两句话便走。”
刘母道:“姑娘初次上门,好歹吃了饭再走。天这么冷,吃点热食,身上也暖和。”
刘密道:“娘,人家姑娘出来久了,家里惦记,还是算了罢。”
月仙点头道:“奴的姑母染了风寒,奴还要回去伺候她吃药。下回有空,奴再来尝尝大娘的手艺。”
刘母闻言,只好作罢。等她出去,刘密道:“杨姑娘,你为何事找我?”
月仙垂下眼,看着脚上他送的那双青缎子鞋尖,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道:“刘大人,奴并无钱财傍身,在姑母家也不好吃白食,想着您在京城必然有些门路,不知能否帮奴谋一份差事?”
女人能做的差事实在有限,她这般姿色,出来便是麻烦,但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刘密也明白,若要帮忙,便要对她负责,大意不得。
一面想,他一面在炕上坐下,道:“姑娘会做针线么?”他有个朋友在城里开绣坊,那里都是女人,不容易受欺负。
月仙却羞赧地摇了摇头,刘密道:“这等,那你会做饭么?”
月仙道:“会是会,但奴不喜欢做饭。”
刘密笑道:“那你喜欢做什么?”
月仙星眸微抬,看他一眼,面色微红,绞着一块松花汗巾,轻声道:“奴说出来大人别笑话,奴喜欢唱戏。”
刘密一怔,见母亲端着茶来了,上前接过来,道:“我不会笑话你,但你毕竟是良家女子,唱戏恐怕不太合适,你姑母也不会答应的。”
月仙道:“只要能挣钱,她才不问呢。奴在戏班子待过两年,后来嫁了人,整日洗衣做饭,倒不如唱戏有趣儿。大人想听什么,奴唱给你听。”
提起唱戏,月仙便精神抖擞,两眼放光,看得刘密笑将起来,道:“随便你唱什么,我听着就是了。”
月仙想了想,拣《柳毅传书》里的一支《混江龙》唱了起来。
往常时凌波相助,则我这翠鬟高插水晶梳。到如今衣裳褴褛,容貌焦枯。不学他萧史台边乘凤客,却做了武陵溪畔牧羊奴,思往日,忆当初,成缱绻,效欢娱。他鹰指爪、蟒身躯,忒躁暴,太粗疏,但言语,便喧呼。这琴瑟,怎和睦?
她歌喉婉转,眼波凄楚,仿佛被戏文里的龙女附了身,与方才全然是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