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跟着他进屋,屋里只有一张床,无病躺在床上,盖着一副棉被,脸色蜡黄,嘴唇泛白。晚词看着,眼圈一红,险些掉下泪来。
“章大人,刘大人,你们回去罢,我留在这里看着。”
两人都不想走,却都没有借口留下。
沉默片刻,章衡道:“既如此,明日你也不必去衙门了,好好歇着罢。”又对随从道:“高显,你留下陪着范主事。”
两人离开医馆,刘密回家去了,章衡来到范寓,告诉绛月无病受了伤,晚词陪着他在医馆,叫她明早送点吃的过去,这才回府。
月仙回到琵琶巷的宅子里,背上一片濡湿,都是邓九的血。院中阒无人声,东厢窗户上透出灯光,月仙敲了三下门,里面一个女声道:“什么时辰了?”
已是丑时一刻,月仙却道:“酉时三刻。”
褚氏打开房门,道:“三当家回来了!”
月仙道:“邓九受伤了,快去请葛先生来。”
葛玉芝精通医术,是飞鹏帮为数不多的读书人之一,常年在京中与达官贵人联络。他趿着鞋,一边系着衣带,一边随褚氏疾步走进东厢,看了看邓九的伤,摇头道:“伤口太深,又流了这么多血,华佗来也难救了。”
月仙站在榻边,闻言心中泛起一丝悲痛,更多的是气恼。卫七尚未救出,今晚又折了两名手下,她焉能不恼?
邓九忽然睁开眼,注视着摘下面具的她,像虔诚的信徒仰望神祇,脸上露出迷恋的笑容。
“三当家……”
月仙握住他冰冷的手,道:“我会帮你报仇的。”
邓九张着嘴,喉咙里嘶嘶地响,没能再说出话来,便魂归地府。
沉默一阵,葛玉芝道:“三当家,您不是去见范宣么?怎么遇袭了?”
月仙不提刘密,也不说范宣女扮男装的事,单道:“章衡不知怎么找到那里,救走了范宣。”
葛玉芝甚是愕然,站起身踱了两步,闭目叹道:“这位章侍郎真是神通广大,不好对付啊。”
月仙冷冷道:“任他再厉害,也只有一条命。”
天边逐渐透出曙色,晚词坐在无病床边的一把交椅上,几乎一夜不曾合眼。门外的高显始终站得笔直,像一棵不知疲倦的树。晚词让他进来坐坐,他也不肯。
五更天后,医馆开了门,绛月提着食盒来了。晚词知道一定是章衡知会的她。无病还没醒,脸色却比昨晚好了些,呼吸也没那么微弱了。
晚词道:“你煮米汤了么?”
绛月点点头,打开食盒,拿出一只瓷瓯,气道:“这帮天杀的贼,只会暗算人,要奴说,有本事劫狱去!”
晚词见食盒里有一碟包子,道:“我来喂无病罢,你把这碟包子给门口的高侍卫送去,他也累了一夜了。”
温热的米汤顺着喉管流下去,无病恢复一点意识,咽了几口,掀开眼皮,见是晚词在喂自己,呆住了。
“醒了!”晚词高兴极了,望着他笑道:“醒了就好,昨晚看你那样,我真担心你醒不来。”
无病回过神,疑惑道:“公子不是被人劫走了么?”
晚词便将昨晚的经过说了一遍,无病见她没事,放下心,也笑起来。
晚词又舀一勺米汤送到他唇边,无病惶恐道:“公子使不得!”一抬手,牵动伤势,痛得倒吸凉气。
“你别动!”晚词轻轻按住他,内疚道:“你伤成这样,都是我的缘故,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你说你若有个好歹,叫我怎么对得起姐姐?”说着又红了眼圈。
无病道:“公子别这么说,你是阿姐心里第一要紧的人,这些年他为你牵肠挂肚,好不容易才有今日。为了你们,我怎样都是情愿的。”说着咳嗽起来。
晚词忙道:“好了好了,不说了,喝汤罢。”
无病推辞不得,只好让她喂自己。
门口传来高显和章衡的说话声,无病忙道:“我饱了,不吃了。”
晚词举着一勺米汤,道:“才吃这一点怎么行,再吃两口。”语气温柔,哄孩子似的。
章衡走进来,见这光景,倒是羡慕得很。
无病紧张地看向他,道:“章大人,您来了,恕小的不能行礼。”
章衡道:“不要紧,你躺着罢,说起来也是我连累了你们。”
无病忙道:“大人言重了。”
晚词看出他怕章衡,将碗交给绛月,起身走到桌旁,与章衡坐下,道:“昨晚的事,大人告诉部堂不曾?”
章衡道:“还未告诉他,我只说你病了。”
晚词点点头,端起一碗糯米粥,默不作声地吃着。
章衡端详着她的脸色,道:“你也累了,我送你回去休息罢。无病暂时不能动,留在这里也方便大夫医治,我会派人来照料他,绛月还是跟你回去的好。”
晚词依了他的安排,叮嘱无病几句,又给大夫塞了一锭银子。大夫已经收了章衡的钱,哪还能再收她的,坚决不要。晚词便偷偷塞给了他儿子,那小厮欢天喜地地收下了。
两人上了车,放下车帘,隔绝其他人的眼光,章衡这才得以抱住她,道出憋了一夜的歉疚:“我真没想到他们会对你下手,晚词,是我太大意,害你受苦了。”
晚词,如今只有他和十一娘会叫这个名字,每次听见,心中最隐秘的角落都会泛起悸动,明知危险,想推开他又舍不得。他和十一娘不一样,十一娘知道她最不堪的往事,他只知道她最明媚的过去。
锦瑟华年谁与度,月台花榭,琐窗朱户,只有君知处。
舍不得他,一如舍不得那段锦瑟华年,毕竟他是当中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