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字如面,一时悲从中来,泪湿衣襟,珍宝似地收入怀中,向绣雨作了一揖。绣雨叹息而去,刘密擦干泪,定了定神,乘车返回城中。
第四十六章
云雾深
这几年在大理寺,凶穷极恶,丧尽天良的犯人,刘密见的多了。比如去年有个妇人,趁着丈夫不在,毒杀了十三岁的继子,怕仵作验尸发现端倪,忙忙地收殓入棺。结果棺材买小了,便将孩子的四肢斩断,塞入棺中钉上了。还有前年一名铁匠只因口角争执,杀了邻居五口。他也曾震惊世间竟有如此恶人,现在想来,这些人都不及鲁王可恶。他合该千刀万剐,可是谁能将他千刀万剐?回到客栈,刘密瘫坐在椅上,茫然地看着窗外的朗朗乾坤,半晌才从怀中拿出那本诗集。无明夜,写下这三个字时,她是何等绝望?倘若早点知道这一切,或许……或许什么?一入侯门深似海,自己区区一个大理寺正,想见她一面都难,即便知道了她的境况,又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
这几年在大理寺,凶穷极恶,丧尽天良的犯人,刘密见的多了。比如去年有个妇人,趁着丈夫不在,毒杀了十三岁的继子,怕仵作验尸发现端倪,忙忙地收殓入棺。结果棺材买小了,便将孩子的四肢斩断,塞入棺中钉上了。
还有前年一名铁匠只因口角争执,杀了邻居五口。他也曾震惊世间竟有如此恶人,现在想来,这些人都不及鲁王可恶。他合该千刀万剐,可是谁能将他千刀万剐?
回到客栈,刘密瘫坐在椅上,茫然地看着窗外的朗朗乾坤,半晌才从怀中拿出那本诗集。无明夜,写下这三个字时,她是何等绝望?
倘若早点知道这一切,或许……或许什么?一入侯门深似海,自己区区一个大理寺正,想见她一面都难,即便知道了她的境况,又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
夜深了,整间客栈都静下来,他方才鼓足力气翻开诗集。第一首《春日》:年年红泪染青溪,春水东风折柳齐。明月乍移新叶冷,啼痕只在子规西。落款是嘉佑三十三年三月初五。
她过去从不作此等悲语,后面十几首皆是哀婉凄绝,刘密正看得心痛,却发现嘉佑三十四年九月初八这日她作了一首《咏柳》,与之前大不相同,字里行间喜气外露,似乎非常高兴。
之后的诗虽然也有伤心之语,却都不似之前沉痛绝望了,更奇的是最后一首《聆新雨》。
片云风驾雨飞来,顷刻凭看遍九垓。
楹外近聆新水响,遥穹一碧见天开。
这首诗乃嘉佑三十七年八月二十所作,距她服毒自尽只有十二天,一个心存死志的人怎会写出这样的诗句?
刘密翻来覆去,将这本诗集看了好几遍,越想越觉得晚词自尽背后另有玄机。
次日一早,绣雨正在斋房吃饭,一个小尼姑跑过来道:“姑娘,外面有个姓刘的公子找你。”
绣雨心中奇怪,这刘公子怎么又来了?放下碗箸,走到大门外,见他披着玄色哆罗呢的斗篷,戴着风帽立在寒风中,望着冰封的湖面发愣,叫他道:“刘公子,外面冷,有什么话进去说罢。”
刘密转脸看向她,道:“不必了,我想问问姑娘,四年前你家小姐身边可有怪事发生?”
绣雨脸色微变,道:“您是问柳树精的事么?”
“柳树精?”
绣雨见他不知道,便解释道:“四年前王爷去千佛山游玩,身上突然起火,可惜没能烧死他。据说那火绿幽幽的,鬼火儿似的,好多人都瞧见了。您说邪不邪门?更邪门的是,晚上他在房里撞鬼了,那鬼头发奇长,能上下左右倒着飞,把他吓得半死。后来请和尚道士来做法,有个道士说是小姐院子里的柳树精作祟,他便再也不敢来了。”
刘密不信鬼神之说,闻言甚是诧异,想了想,道:“鲁王去千佛山是夏天么?”
绣雨道:“是,您怎么知道的?”
夏天日光毒辣,衣服上沾了磷粉便容易自燃,那颜色正是蓝绿色的。
刘密道:“我也略有耳闻,不想是柳树精作祟,你见过那柳树精么?”
绣雨摇了摇头,道:“小姐倒是见过她,说起来她对小姐很不错呢。有一回奴在门外,听见她们有说有笑的,也不敢进去。刘公子,您问她作甚?”
刘密大致明白了,这柳树精必然是个人,为了晚词才装神弄鬼吓唬鲁王,好让他远离晚词。然而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假使晚词自尽是假,金蝉脱壳是真,此人一定知道她的下落。
思及此,他眼前骤亮,心中狂喜,面上却是一派平静,道:“没什么,好奇罢了。”沉吟片刻,又问:“那个说柳树精作祟的道士,你对他可有印象?”
怎么会没印象,当时她正在房中替晚词头上的伤换药,外面忽然吵闹起来,晚词让她出去看看。她便走到外面,见一个神情严肃的道士背负长剑,拿着罗盘,身后跟着忐忑的管家,侍卫,西苑的下人,几位侧妃侍妾屋里的人,杂七杂八一大帮人站在院门外。
道士目光炯炯,凛然一指,那架势好像戏台上的法海,道:“冲撞王爷的邪祟就在里面!”
绣雨又惊又怕,与他争了几句,印象极深。
“他约莫三十多岁,比您矮一点,眼睛不大,皮肤偏黑,左脸有一颗痣。听说他叫方箓,是个游方道士。”
刘密记在心上,叮嘱她:“柳树精之事毕竟有损体面,勿要再告诉别人。”
绣雨道:“奴理会的。”
刘密道谢而去,此番心情与昨日却是天壤之别了。
晚词十有八九是诈死逃走了,这个敢在王府装神弄鬼,暗度陈仓的柳树精究竟是何方神圣?晚词一介弱女子,离开王府便只能依靠她这个盟友,但愿这厮是真心为她好。
欣喜,疑惑,担忧,还有许多说不清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此消彼长,暗中较劲。刘密感到焦躁非常,他想尽快找到晚词,看看她如今怎么样。
初十这日天气晴和,吃过中饭,晚词躺在屋里一张铺了褥子的竹椅上让绛月洗头。
绛月先用梳子替她梳通,她闭着眼睛,微微蹙了下眉,绛月忙停住手,道:“奴弄疼姑娘了么?”
晚词睁开眼,见她满脸惶恐,笑了一下,道:“没有,你很怕我么?”
绛月讪笑道:“姑娘这般和气,奴怎么会怕呢?”
她不是怕她,是怕章衡。两人这情形,云深雾绕的,她看不明白,只觉得家主有点疯魔了。
章衡走进来,见晚词一头乌油油的长发握在绛月手里,浸了水的绸缎般泛着流浪,光彩夺目,再看身上穿着海棠红的短袄,松花色的绸裤,甚是娇艳,不禁心痒,放轻脚步上前,朝绛月挥了挥手。绛月便知趣地让到一旁,看他在小杌子上坐下,替晚词洗起头来。
晚词半睡半醒着,不知道换了人。章衡托着她的后脑勺,轻轻地打澡豆,以前就觉得她脑袋小,现在摸起来还有点软,像套着绣囊的玉香球,精巧易碎,需十二分小心。
一滴水溅到她脸上,顺着白腻修长的颈子往下淌,没入微微松开的衣襟里。章衡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上力道不觉加重。
晚词迷迷糊糊地有痛感,渐渐睡意都没了,心想这丫头手劲真大,终于忍不住睁开眼,却对上另一人的目光。
章衡心虚地抬起头,看向对面被风吹动的红罗帐。
“姐姐,你轻点。”她声音带着笑,自下方传来,任是无心也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