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睛,叶海一张还贴着纸条的大脸在我面前,眼神有种难以压抑的兴奋,声音却小心翼翼:“醒了?”
“嗯。”我被迫看着他,他兴奋的眼睛太聚焦了。
“你,回忆起来点儿什么没有?”
他这么认真,我真的思考了半天。
“你指什么?”我从地上坐起来。
“我是谁啊?”
“你不叶海吗?”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酒劲还没过啊?”
他像被一盆冰水浇灭了的火堆,愤愤然从地上爬起来,没有好气的对我说:“快起床,等会儿就去赛场检录了。还敢在这里睡懒觉。”
我打着呵欠去饭厅,几个师弟也都洗漱好,整洁干净的在那里了,我们吃早饭的时候,保姆把收音机打开,政府的大事儿说完以后,一个消息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国南海曾母盆地附近发现极大的石油和天然气储备资源,初步探明储量为… …。
我喝了一口牛奶,在心里说:恭喜你啊,莫凉。
师弟从煎鸡蛋里抬起头来:“半个波斯湾?”
“只多不少。”胖子说。
大家都很惊讶,稍后又议论这是多么好的消息,对整个国家,甚至是对这个世界:石油的价格有了一个新的稳定因素,相关化工产业的发展,随之而来的大量的新的就业机会,还有汽油钱——可能一时也不会涨了。
可是我的脑袋里面不是这个。
我想起之前跟莫凉一起造访过的柳生兰子和他先生办的海洋展:在最后一个展厅,一侧是人类对海洋的开采和利用,另一侧是他的报复。
我的勺子在牛奶里面无意识的搅来搅去,最近我觉得自己很奇怪,我的脑袋里面好像有一个小门,虚掩着另一个世界,在我有意无意的碰触中,那扇小门轻轻呼扇,我觉得好像就要打开它了,它又突然闭的紧紧的。
一个师弟说:“哎安菲,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在南海勘探,你不会就是这个项目组的吧?”
我回答之前先看了看叶海,他手里拿着个面包片儿正往嘴里送呢。装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其实竖着耳朵听我要怎么回答呢。
我说:“我现在啊,是个潜水运动员。”
叶海叫保姆:“大姐,再给我弄三个煎蛋!”
麻烦找上来,自己想要清静都没有办法。
那女妖美杜莎在他巡视印度洋的时候突然出现,把他吓了一跳。
波塞冬勒住自己的坐骑龙尾鲸鱼,看着她踩在水上,衣袂翩跹。
“干什么?”
“我来告诉你一下,”女妖说,“我跟你的手下打仗,要是弄死他们,请你记住,那不是针对你。”
他的手下个个厉害而且杀人不眨眼,面前这个妖精的大话说的没边了,他笑:“要是你被弄死了呢?”
“我不认识别人。烦请你把我的骸骨收拾了,把我挂到天上去,当… …”
“妖精不能当星座。”他一口拒绝。
之后他一路上都在琢磨这件事,这女妖不就是在交代后事吗?他催动龙尾鲸回到印度洋,赫然看见战事几乎已经结束,海夜叉就要撕碎美杜莎了。
他朗声喝到:“停下来。”
夜叉住手,给他跪下来,手里却还攥着女妖的脖子。
“把她放了。”
夜叉明明不肯,却慑于海皇的命令,踟蹰半天,舔舔嘴巴:“好久没见血了… …”
他话音未落,波塞冬一鞭子抽上去,正中夜叉黑褐色的胸膛,那里顿时皮开肉绽,他还是那样朗声朗气的说话,声音里还是那样隐隐有笑意:“那我让你见血。”
他带她走的时候心里想,夜叉是神,捡来的这个是妖,怎么神有的时候会比妖精下作?
美杜莎醒过来,他看看她:“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他们航行在大海上,阳光沉落之前竟是橘红色。女妖慢慢沿着鲸背爬到他旁边,匍匐下身体,仰视他。
“这么做蠢不蠢?你是个弹六弦琴的,也不是打仗的。”他看着夕阳说,“跟我的夜叉打仗,找死啊?”
“不是找死。”她说,声音虚弱,“是要找你。”
他回头看她,女妖伸手去抓他的袍子。他扬手一个耳光就把她打远了,不屑地说:“真放肆。”
回家的路上经过雅典,他好久没来这里,这时看这城市白屋似雪,好像嵌在蓝色爱琴海上的明珠。他的妻子安菲最爱美丽的宝石,他要是把它送给她,安菲一定高兴。
他问随从:“这里是哪儿?”
仆人答道:“雅典。”
“好地方,我要了。”
“可是陛下,这里已经是雅典娜的地方了。她是雅典的守护神。”
“那我就抢过来。”
他回到海底宫殿,一头躺在床上:“安菲,过来。”
她闻声屁颠屁颠的过来,趴在床上,拄着脸看着他。
“有件事情我好久都没有做了。”他说。
“登徒子啊?”
他坐起来:“你正经点。”
安菲笑起来,波塞冬要她正经点?她没听错吧?只好收了笑容看着他:“波塞冬大人请指示。”
“打架,抢地方。”他说,意兴盎然的,还把拳头握起来。
“你的手又痒痒了?”她看着他,“干什么又打架?跟谁啊?”
他眯着眼睛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不告诉她,礼物应该到最后揭晓:夺来一个城市,新鲜的,还热乎的,送给她,多么好。
“到时候再说。”他抱她过来又要亲热,却被她一把捉住了袍子的衣袖,他向后拽已经来不及,安菲特利特闻一闻,抬头看他。
波塞冬连紧张带害怕,汗都要下来了。
安菲仔细看看他:“你说,”
他咽一下口水。
“你这次出巡,是不是路过波斯?怎么有羊肉串的味道?”
他心里一松,笑笑,如释重负,拥她入怀:“忘了给你带点儿回来了。”
欢爱之后,两个人却第一次分头各睡一边。他们都没有留意到这细微的异样,因为各有心事,反复琢磨。
安菲特利特想,他明明是留了女性的味道在身上,他不应该骗我;转个念头再想,其实也不算欺骗啊,他什么都不说就是没有骗我啦。这样她自己把自己勉强说服了,睡着之前确定,他是个好的丈夫。
波塞冬想,我什么都没有做,无非是载那女妖一程,有什么不敢说的啊?难不成,他问问自己的小心心,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些下流的想法,害怕张了嘴就被被发现?他心里叹口气,他毕竟是波塞冬,风流了这些年,起码在心理上,总要有个缓冲的阶段啊。
所以他是这样一个神仙,哄人说话的时候,嘴巴上像涂了蜜,甜到人的心里去;但是大多数的时候,他缺乏耐心,去解释,去沟通。
沟通是个重要的问题。
我们赶到赛场,胡美丽老师已经等在那里了。
女朋友在旁边,瞬间他说话比原来温柔很多:“快去检录吧,等会儿还得验装备呢。你们要努力啊。”
我听他后一句觉得很肉麻,师弟在旁边说:“你也觉得不舒服吧?他女朋友是韩剧迷。被传染的,没办法。”
叶海从后面上来插在我跟师弟之间:“八卦就八卦,别离那么近。”他胳膊环住我的脖子,又嗔又笑。
说实话,我觉得特逗,也挺好受的,可是出于习惯,还是想要抢白他一下,我看着他,笑着想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胖子从后面上来插在我跟叶海之间:“谈恋爱就谈恋爱,别弄那么高调。”
我这一脚就要踹过去了,听见后面有人喊我的名字:“安菲,菲菲。”
我回头,是我那美丽优雅的母亲,穿着条绿色的纱裙子,像棵风里的柳树。
我随她走到检录处外面来,坐在椰子树下的长凳上。面临海湾,那里面停着大大小小的船,现在都升高了桅杆,准备好了等着载年轻的选手去远海进行全国潜水大赛。
别人熙熙攘攘,我们一阵沉默。
突然我妈妈说:“你早上吃煮鸡蛋了?”
我说:“啊,你怎么知道?”
她伸手从我头发上拿下来一小块鸡蛋皮:“你什么时候能自理一点?多大了,怎么吃鸡蛋还能把蛋皮吃到头发上来。”
我挠挠头,她说的对啊。我心里马上就把这个过错转移到了叶海的身上,这个笨蛋看什么来着?我脑袋上有蛋皮他都不知道。
她摸着我的头发就笑了,过来亲我脸一下:“傻姑娘。”
我没让她离开,伸手勾住她的脖子,我觉得鼻子里发堵:“妈妈,我想你了。”
她有那么一会儿没动。
这个姿势和这句话是我小时候的杀手锏,我爸爸出海,她去舞蹈团里训练,把我自己锁在家里,中午回来看看我,我就勾住她脖子,这么赖着,不让她走。
她在我耳边说:“你不怪我了?”
我想一想,慢慢放开她,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笑起来:“行了,别磨蹭了。马上就要比赛了,你得调节状态啊。”
我说:“其实,我这次,我觉得哦,我这次够呛。”
“你不是都练了那么久了吗?原来在电话里就说cei这个,cei那个的,怎么还够呛了?”她做了多年的先锋女性,从来都觉得,只要参加比赛就没有不赢的道理。
“我的成绩恢复的一般,我昨天晚上还喝多酒了,我很长时间没比赛了,我最近还有点便秘… …”这个时候给没有信心的自己找一些会输的理由简直就是都不用想。
她一搂我:“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这么想。你可不是一般人。”
“哦?”我看看她。
“安菲,你其实是一条鱼。”
我等了半天竟是这句话,我指着自己的鼻子:“你是说我缺心眼不?”
她把我的手拿下去:“你是在水里出生的,我没跟你说过吧?”
新闻。
“有人说怀孕期间经常在水里活动活动,对产后身材恢复,哦不,对胎儿智商有好处。”她说了实话又咽回去了,“所以我就一直游泳到你出生的那天。”
我心里这个后怕啊,这个女人为了身材居然游泳到生产那天,当时要是稍微有点闪失,在下这个好青年就牺牲了。
“别不服气,”她说,“你生出来就会游泳。”
“蝶式?”
“狗式。”她停一停,“那也不错啊,有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呢。还有,你肺活量特别大,这个你不能否认吧?”
我没应承,现在不是了。
“还有,”她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爸爸想了三个月,派出所催了四次上户口了,我们终于在海边想了一个好名字给你。”
“什么啊?”我好奇极了。
她彻底无语了,看了我半天:“就是你现在的名字啊。”
“怎么好了?”
“安菲,是海皇的妻子安菲特利特的名字。我跟你爸爸,在海边走了几圈,没有得到什么珍珠啊,贝壳啊的暗示,就硬生生的想起这个名字,之后偶然看希腊神话才知道是歪打正着,你说,这难道不是… …”
我心里的小门忽闪了一下。
师弟在后面喊我:“安菲,该你检录了。快点啊,船马上就要出发了。”
我站起来看着她:“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