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平缓的呼吸声渐起,珺林便将她轻轻抱回了床榻。然刚放下去,便见她浑身一颤,原本揽在他脖颈的手拽紧了衣衫,只呢喃道,“师兄……”
珺林知她又做梦了,那两个字,原是他再大的祈盼。而如今再从她口中听到,却成了一种恐惧。
这些年,她宿梦不断,一声声“师兄”回荡再他耳畔,他欣喜之际,亦只能狠心施法将她梦中所见尽数抹去。
惟愿她不要再想起!
然而,他亦清楚的知道,此法终究不过是权宜之际,方才那般加速帮助玟陶恢复修为。
而如今,即便确实有些辛苦,他亦觉得开怀。
来日可期,待一年后,多则两年,玟陶修为恢复,独掌浮涂珏,以子盘替代了琥珀青石,他便可以再无顾忌地震碎琥珀青石,毁去那一抹情根。西辞,也便不用再这般隔三差五受头疼的困扰。而洛河,寻找梓丽明珠,亦有了眉目。
“乖,好好睡!”珺林安抚着她,面上笑意愈盛。
只是这样的笑容未持续多久,西辞掌中印珈亮起的那一刻,珺林实在有些恼怒。
那是她与其他三界结盟的司战印珈,此刻亮起的是鬼界稷疏的珈印。
惟恐将她扰醒,珺林瞬间将讯息接了过来,掐断印珈。
“修为难复,望君再寻良人前来双修。愿以一界之宝,做以酬劳。”
这修的到底是何功法?珺林扶额,只觉这稷疏鬼君比其弟更讨厌。
思来想去间,守塔神使匆匆来报,说有贵人入青丘,需他以君主之礼亲迎之。
待问过名号,珺林只觉天降甘露,竟连着西辞都放下,只唤医官看护,自己迎人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出现在台词中的一个大佬,最后的工具人!
第73章 路未转
青丘成外, 九幽河畔, 来人蓝衣银袍,墨发珠冠,面如白玉,眉眼张扬。与西辞倒是有几分相像, 确切的说,该是西辞像他。
此人便是母神之子, 相安胞弟,西辞嫡亲的舅舅, 被封印在大宇双穹寒潭池中两万年的相阙少主。
如此身份, 无论于公于私,珺林自当盛礼相迎。
待入了青丘君殿, 退了八荒诸神。相阙少主方才摇开羽扇, 敛了笑意道, “阿辞可在你处?本少主记得她自小便粘着你,与你最是要好。还有这七海之地, 为何已经封海?姐姐和姐夫他们可安好?”
珺林在千百塔听闻来人是相阙时, 便有了计较。当真是踏破铁皮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功夫。想着相阙修为和身份,最主要是对西辞的疼爱, 那当是最佳人选。
只将这两万年来有关西辞的事,事无巨细皆与他讲了。最后情到深处,竟红了眼眶,只道, “如今洪莽源多事之秋,我在君位之上,自该为天下苍生请命。阿辞那般舍小情而全大义,我自当支持他……”
“支持什么?”相阙杯盏一震,凤眸微抬中丝毫不似其姐的温柔慈悲,只有凌冽的张扬与不屑,“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如何要你们一个两个担起来。但你作为夫君却只是阿辞一个人的夫君,又如何能与人双修?”
相阙拾回那盏茶,瞥了眼珺林,“本少主听闻女子受孕,才智便会下降些。看来竟是你的错,让我那般聪慧的女儿泛这等糊涂?”
“……阿辞是您外甥女!”珺林纠正道。
“什么里的外的?”相阙道,“我姐姐的女儿,便是我的女儿!你断不能同那鬼君去双修,本少主一万个不同意。”
“我当是两个万个不同意!我若愿意,如何还敢说与舅舅您听!”珺林重新续上茶水,“可此事到底事关整个洪莽源,阿辞又是再三相劝……这不,便是半个多时辰前,那稷疏鬼君又传信来了,幸得阿辞小憩,被我拦了下来……但能防一时,亦防不了一世!”
话至此处,珺林已是一脸愁容与哀戚。
便是相阙亦不由放下了持盏的手,目光柔和了些,片刻起身拍了拍他肩膀,只笑道,“此事交给舅舅便罢!”
“舅舅!”珺林见相阙正要离去,只赶紧拦下他,叹道,“阿辞自掌司战事,即以职责为先。便是您去相劝,亦是无用,还白白辜负您的厚爱……还是我自己想办法,慢慢与她说去……”
“谁说本少主要去劝他!”相阙剜了珺林一眼,“原就有一劳永逸的法子,不就双修嘛,君主位算什么,我可是少主!”
“如此……岂不是便宜了那稷疏鬼君,委屈了您?”珺林一双桃花眼自是温和清润,然眼底却隐藏着别样的笑意。
相阙挑眉轻哼,“难不成就你们识得天下大义,我堂堂母神嫡子,便只配困于穹宇吗?”话毕抬脚便要前往鬼界。
“舅舅!”竟是一声酣甜之音,殿门口拐进一个墨色身影。
西辞眉眼含笑,却眸光泛湿,“舅舅两万年不见,来了八荒看都不看阿辞,便要走吗?”
确实两万年未见。
当年相阙受魔魇之气侵体,几乎所有人都已打算放弃他,便是连着其胞姐为了九州天下,亦欲执剑杀之。是年仅百岁的西辞偷偷剖开腕脉,喂予他神泽之血方控制了他体内气泽,后来又跪求自己的父君凌迦神尊,勉励施救,得来一点生机,冰封于寒潭池清洗魔魇。
故而他对这个外甥女,原有超越血脉的情意。她于他,不仅是舅甥之情,更有恩德之义,是他濒临陷入黑暗时最后的明光。
然而,他对她的印象,还是当年那个垂髫稚女。却不想时光打马,如今她逆光向他走来,亦是亭亭玉立,眉目间有着睥睨天下的气势,却因着孕期平添了一分柔婉与娇媚。
相阙的目光始终盯着西辞,恍惚间仿若看见自己的胞姐,又看见那个与他敌对了数万年却因爱着同一个女子而握手言和后为生死之交的七海神尊,然最终落入他双眸的还是西辞自己的面容,是神界新的血液和未来。
西辞拉过相阙的手,覆在自己小腹上,娇嗔道,“舅舅就是偏心,知道小神龙即将出世便巴巴赶来。以往阿辞每隔数年前往大宇双穹看您,也未见你有苏醒的迹象。”
“真真是随了凌迦那蛮不讲理地模样。”相阙感受着西辞腹部的温热和孩子的胎动,眼中满是慈和,口中却仍是调侃,“到底便宜了凌迦,嫁了女儿还能得一尾神龙!”
他抽回手,扶着西辞坐下,想小时候一般捋了捋她的长发,“好生歇着,舅舅此来自是为了你。待我助那稷疏鬼君复了修为,再回来好好看看你。”
“舅舅便这般急切吗?”西辞孕中情绪不稳,多思易愁。本见得相阙前来,一颗心只觉乘风入云,欢愉而激动,却不想他转眼便要离开,便不禁有些失落。
然看着相阙神色,又见珺林也无留意,便明白了几分,知晓当是稷疏急切,便未再多言,只起身送相阙离去。
原本自出青丘君殿,相阙便可腾云而去。然西辞执意相送,三人便徒步出了青丘城。九幽河畔,眼见一袭银装消失于天际,西辞方才微微合了合眼,就着珺林的手,往回走去。
即将入城,珺林终于忍不住开口,“怎么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