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珺林虽依旧挂念,但也不再同她开镜。只看着那一封封信件后面的一头头形态各异的小狐狸,心头慢慢安定下来。
他更不忍她操劳,本来那封信传出后,他便有些后悔。
她一贯醉心道法,要是遇此棘手的问题,必定痴魔专研,多少伤神。如今,想来是顾念腹中孩子,疲懒不愿作答,便也极好,总算知道护着自己身子了。
故而,珺林亦未再向她谈及修为倒退之法,只是更加关注地测着玟陶的道心。见得玟陶尚未辜负希望,虽修为还在减退,然一颗道心愈见纯白,珺林心中便也有了新的计较。
次年,是他们约定的第四个年头,“三泉雪境”已经从湖心小筑的东南西三边浮起了一半的身形。
所谓“三泉雪镜”,乃是三座雪丘,平素隐在湖中。每阁六万年现世一次,采集日月精华,融在其身,蕴出磅礴灵力滋养方丈岛,和其主人,即浮涂珏守护神。
而它每次浮上尘世,采集日月精华之时,先头所有聚集的灵力亦都会一同呈现,经前后数年四次,共二十八日方得露出全身。如此,便是灵力最盛之际,借此灵力调伏子盘,引天干、地支宫格归位,乃是唯一之法。
只是这“三泉雪镜”早已开了神识,除非是攒够功德,历了天劫的守护神,方才认主。否则,不管是珺林这种以血脉相承掌控浮涂珏的人,还是玟陶这般授命却功德未满之人,皆不能占它分毫灵力。
是故,此番珺林与玟陶此行调伏宫格,与其说是借,不如说是抢。
抢,珺林未曾放在心上,凭他的修为,自不再话下。只是抢的是日月精华凝聚之力,便犹如违逆天道,届时定是荒火天雷。
他动的手,自是避免不了。而推演的是玟陶,便也是在劫难逃。
这一日,珺林临窗而望,看着已经升至一半的“三泉雪镜”六万年来第一次现出无上灵力,三座雪丘皆是神泽仙气缭绕。
珺林知晓,此时当是模拟两个宫格归径的最佳时候。若此刻,能模拟成功,后面真正调伏时便可顺畅许多,只需将大半精力投入对抗天劫便可。如此最多再三年,玟陶继了圣母位,他便也算了了此间事,可早些回青丘。
只是自与玟陶约定五年后再测道心,他便未再说什么,只心中微微有些遗憾。
甫一转身,正要离去,竟见得一袭鹅黄身影跃上北边湖面。
玟陶出定了。
珺林自然知晓她要做什么,却也没有阻止,只负手立在窗前,凝神辨过她元神,识出一颗莹白透亮的内丹。
终于,嘴角微微扬起一点笑意。
子盘原与母盘形状相似,唯一不同是母盘中间嵌着一颗琥珀青石,而子盘中央是九州凡尘气泽凝华而成的镜面。待十二宫格归位,子盘亦可替代琥珀青石嵌入母盘中。
这也是珺林一定要来此,抢夺“三泉雪镜”灵力的缘由之一。为浮涂珏择选和培植继承人,是他身为上任圣母之子、为神为君的职责所在。
但是,抛开公义,他这一生,原只活了两个字。
——阿辞。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来此的另一个目的。他要以子盘替代琥珀青石,然后毁去琥珀青石,如此彻底销毁西辞残留于世间的最后一抹情根。
虽然医药阁一直炼着给她消散记忆的药,可是皆需她以灵力催化,而洛河数百年来寻找替代逆鳞之物却至今无果。他实在不想抱着这样风险极大的一点希望再等下去。
时至今日,他已经觉得,西辞没有过往的记忆亦没什么。他们依旧是夫妻,依旧可以有孩子,依旧是这世上最亲的人,她恢不恢复记忆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即便洛河寻回替代之物,她还是要重历天劫。纵是她历得过,他也不想见到她一身伤。
如此,毁了琥珀青石,散了情根,是釜底抽薪的最好法子。
玟陶凌空而立,子盘在她面前虚空呈现。她两手间水袖轻挥,看似柔软,袖口却是掌风雄浑。引过三面雪丘,占得些许气泽,便携卷子盘退出湖面,隔空推演宫格。
即是模拟,宫格自不会移动,只是从“三泉雪镜”上引来的微薄灵气,汇成两股透明水路。由着玟陶指引,流向先前预定的路径。
玟陶施法的手有轻微的颤抖,半晌,见得灵气化成的水路与路径完美重合,一颗心方落下来。
“君上!”她抬头迎向不远处临窗的男子,仿若已经忘记数年前的尴尬与不甘,只无比欢愉道,“君上,水路模拟成功了。我成功了,待过两年,这雪丘露出全身,灵力鼎盛之际,我便可以……”
直说了这么许多,玟陶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什么,不禁住了口,垂眸咬着唇,半晌才复又抬起头讪讪道,“君上……我还可以、可以调伏子盘吗?”
有片刻的沉默,却让她觉得无比漫长。
“进来说话!”仿佛过了许久,珺林的声音方才响起,辕门缓缓打开。
玟陶笼在水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掌心,泪意上涌间,一步步走入湖心小筑。
四年前,在他让她自行离去的那一刻,她便在瞬间醒悟,面前这个白袍广袖的男子,注定是她此生难以触碰的神祗。
她是道心不纯,可是她亦是修过道,修的还是纯正的神族大道。
没有参悟,却有濡染。
他数千年不曾让她离去,一旦开口,若是自己无有丝毫转变,便绝不可能有转圜余地。
如果已注定碰不到,那么看得到,亦是好的。
而若这般离去,她便当真与他再无牵绊瓜葛。但是若自己能继承圣母位,便还能得他照拂看顾。
因为她的修为在消散,待历过天劫,估计就要散尽了。
便如此刻,她面色苍白踏入湖心小筑,俯身跪在他面前,声色微颤道,“君上,我能留下吗?”
他没有回应,她知道,他在最后验测她的道心。她原也不怕了,或许道心依旧未纯,但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情意了。
只要敛了对他的爱意,安了他那颗只钟西辞的心。看在浮涂珏的份上,他是一定会留着自己,且尽心照顾。
“把药服下,好好歇着!”
是意料之中的话语,玟陶恭敬叩首的时候,面上涌起一点与先前截然不同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