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契?”珺林大骇。
他是知道阴阳契的,此乃魔界的“塑兵”之法。
魔界发祥地婴梁谷因地势之故,难有资源物产,更无谓屯兵安甲。开天辟地初识,不过微小一隅。能维持至今,在洪莽源中称为一界,全靠阴阳契。此物可聚四方气泽,以气炼化成傀儡兵,用以作战。若是有幸聚得有形之物,便直接在其身上种下阴阳契,由施法之人控制,战力更胜傀儡兵。
“你确定是阴阳契?”珺林指节发白,咯吱作响。
“当然!”西辞额首,“不然我脑子有病,用灵力匕割自己这么多刀。九日前开始的,今日最后一刀,已经将它剔除了了。”
西辞抬了抬下巴,“在那里,我留着做个纪念。原是安生日子过多了,吃这么个亏。”
珺林往窗边望去,在一个琉璃瓶内,浮游着一枚黑色的菱形叶片,边缘已经泛白浮肿,一看便知留在宿主身上多时。而看似浮肿的边缘上生出丝丝缕缕类似经络的须。珺林知道,那就是皮肉经络,是西辞被它馋食的皮肉筋纹。
“九日前……”珺林也不知道是恼自己没有强行上塔看她一眼还是恨魔界无所不用其极,只咬牙道,“不剃干净,你大约也不会叫我,是吗?”
“叫了你,我不是还得剃干净吗?难不成早些叫你就能早点剔出来?”西辞只觉莫名,“除魇剔骨我是行家!再说今天不是叫你了吗?最后一天才是关键,方让你来帮忙了。”
说着又看了眼已经白皙光洁的臂膀,“谢啦,知道你的灵力精纯,果然将魔气化得彻底。”
珺林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她那截小臂上,“虽是化干净了,只是这些天……这些天……疼吗?”
“疼是有点疼,但一想我疼一下,它就离死近一些,便也很痛快。”西辞拉过袖子,有些遗憾道,“只是这三个月内我动不了灵力了,得养着心脉,所以要劳你往北荒走一趟。别人去,我都不放心。”
珺林也不接她的话,仍旧目光灼灼盯着她那条手臂,半晌才拉过来,又给她封了层灵气养着。
魔界将阴阳契种在西辞身上,已经不仅仅是要夺她性命,更是要借她力量巅峰整个神族仙界。
灭其命而毁其声,竟是如此狼子野心。
“你先别恼,且听我说。”西辞看着珺林双目逐渐赤红,又见他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心中竟蓦然有些欢喜。
话本上是这般说得,会紧张、会着急、亦会愤怒,如此他与话本诚不欺人。然转念一想,要是此刻面前的是师尊或父君,估计也是和他一般模样吧。他们也是爱自己的,可与珺林的爱又什么区别呢?
这思虑间,只觉额上一热,竟是珺林侵身欺来,吻了她一口。
额,小时候父君和师尊大概还会亲亲她,如今这般自是不会了。
唔!这就是他们的区别?
“好好歇着,但凡要以灵力养心脉,到底是伤了元气的。你不喜欢药君,我让央麓海医药阁派人来侍奉你。剩下的事交给我便好。”珺林退开身,捋了捋西辞一头长发。转身欲走!
什么就交给你,西辞只觉莫名,自己还什么都未说,只赤足追上他。
“我知晓你也在调查那三界,你且与问我说清楚了,这里头扯了不知多少事。有私有公,别给我办砸了。”
珺林顿下脚步,执起她左臂,“你中的阴阳契,是浅幕狮子所咬。然浅幕狮子乃北荒圆毛,向来纯净不染毒物,如此便是受了蛊惑或是被它物附了身。你可能不知,当日那头月澜虎已是得道的灵兽。”
“那头老虎?”西辞脑中闪过当日的画面,瞬间悟道,“它识出了狮子的问题,所以其实它是在救我?”
“那头狮子……”西辞皱眉道,“它一早便是有问题的,百兽见我无仙气,欲要吞我入腹此乃常情,唯浅幕狮子一动不动……”
西辞合了合眼,“是百里雪豹动的手!今日央麓海传来急报,说上任守护神白姮回海炼药,顺带巡查现任守护神轻黎的功德簿,竟发现其昏死在海底水牢边,而水牢大开,百里雪豹已经不在其中。 ”
“轻黎所言,她乃三年前渡劫之时便昏死于那地,百里雪豹当是彼时逃脱的。合海皆以为她是在闭关,也未敢去打扰,不想竟出了这么档子事。”
如此便都皆理顺了,三年前百里雪豹逃离央麓海,入了北荒,附身于浅幕狮子,咬伤西辞种下阴阳契。自然百里雪豹并不确定西辞一定会选择浅幕狮子,但是西辞喜爱圆毛天下皆知,只要它在北荒一日,只要西辞还钟爱圆毛,便总有机会。只是不想西辞初入北荒,便让其得了手。月澜虎阻拦之际,便趁乱将阴阳契种在了西辞身上。只是百里雪豹大概未想到,凌迦与桑泽会出现在八荒,查验西辞身体,发觉其有恙,当下便劈死了浅幕狮子,自己也随之消亡。左右不过还是让它得手了。大约它原本也是抱着必死的信念。
至于身为神族的百里雪豹如何会有阴阳契约,便是呼之欲出的解释了,当年便是他们拔了西辞的逆鳞。偏于一隅的小族,若是没有后台倚仗,如何敢生出如此歹毒之心。如今加上一枚阴阳契,背后之手自然昭之若揭。
是故此刻,查清北荒是否还有其他圆毛受蛊惑,或者直接中了阴阳契便尤为重要。一则于私,那些是西辞心心念念的宝贝;二则,若是数十万圆毛有恙,届时为魔界所控,后果不堪设想。
当年,虽然月澜虎事后,因西辞要去北荒撸毛,珺林亦派人查过也清过场。却怎么也没想到会与百里雪豹扯上关系,是故并未深入调查。如此看来,当是大意了。焉知他们未中阴阳契,而只是静待时机。
“你什么打算?”珺林同西辞四目相对,彼此皆将三年前至今的事理了个通顺。
“无甚打算,且让我灵力能动了再说。”西辞笑了笑,“不过他们应该不会让我清闲太久的,这枚阴阳契种在我身上三年未被唤醒,却在你我新婚那也被激活,想要借我之手先灭了你!”
“新婚那夜?”珺林猛地抬起头来,“你方才不是说九日前才发现的吗?”
“九日前是我想出了安全剔骨又能保下这条手臂的法子,那是动手之日。”
“阴阳契嘛,自然如它名字,阴阳交|合时方显最大成效。比如本来只能弄死一个,现在可以一双。”西辞挑了挑眉,“亏我那夜把你扔下去了……后来没多时我便觉得整个人不对劲,不过还是我赢了!道法术法,我自出道,可还未输过!”
“我真谢谢你!”珺林只觉万千刀剑戳在心口上,新婚夜距离如今整整百日,她便这样生生挨着。
“将阿九的口令给我一个?”珺林抬手摊开掌心。
“给你干嘛?许你来时,我自然会让阿九放行。”西辞想了想,又道,“莫要传信给医药阁,母后近日旧疾又发了,父君一心全在母后身上,别扰了他们。”
“那你自选一个,是给我口令还是传令医药阁?”
简直了,真真是只狐狸,见缝插针地威胁。
西辞伸出手,嘟着嘴咬了两下唇口,瞪了珺林一眼,覆掌拍在他掌心。待白光划过,一个六芒星豁然映照在珺林掌中。
珺林合掌收了,凑到她耳畔轻声道,“如此,你便赶不走我了。”
“谁要赶你……”
西辞话未说完,便让珺林抱回了床榻,“药君医术尚可,且让他侍奉你。你嫌他啰嗦,便让他于后殿配药熬药不上塔便可。但你伤了元气,身边不能没人侍奉。我让洛河来,他……会下子午棋,包你喜欢。”
“子午棋?”西辞两眼放光,“青丘之地居然有人会下子午棋?”
这原是她除了读书、修道外为数不多的消遣!
“我教的。”珺林弹了弹她额头,挑眉道,“我比他下得还好一点,待北荒回来我陪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