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玺记

第67节(2 / 2)

杜长史说话更直接,“纵是可悯,但操刀杀夫也太过凶残,斩立决也并不算冤枉了她。”

穆安之不急不徐的翻开卷宗,一目十行看过帝都府的案卷判词,从证据袋中寻出郝氏丈夫肖二郎卖妻的文书单独取出,放到桌案,指尖按住轻轻向前一推,“这妇人既被丈夫所卖,彼此便不再是夫妻关系,如何能以妻杀夫来判决。这便是极大的不妥。”

穆安之淡淡的一句话却是振聋发聩,华长史忍不住自椅中起身,手中折扇敲击着掌心,来回踱了两步,折扇啪的一扣掌心,对穆安之深深一揖,“殿下真知灼见,属下竟未曾留意,险冤判了这可怜妇人,委实罪过。”

杜长史见华长史突然间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的态度,顷时也反应过来,这妇人是死是活其实与三殿下关系不大,但是,这桩原本大家都认为的铁案能从情理律法上有所翻转,对三殿下的影响会非常巨大。

杜长史登时也不急着把这杀夫妇人问斩,他道,“是。如此说来,以妻杀夫来判,的确不合情理。”

穆安之吩咐,“证据核实后,既是这妇人已被卖身给赌场,宣赌场东家过堂问案。”

二人齐声应是。

此案穆安之提出此等疑异,倒真令人耳目一新。的确,在这妇人的汉子在买卖文书上按个手印时,这妇人就不是他媳妇了,俩陌生人发生争执,一方把另一方杀了,这只是个普通的杀人案,要把此案放到以妻杀夫的大逆之案,显然是不合适的。

案子刚一转交,帝都府尹立挨一记无形大嘴巴。

杜长史都觉着刑部翻案未免得罪这位新任的帝都府尹,可转念一眼,管他呢,反正朝中百官与他家殿下交好的寥寥无几,都是对头,得罪是正常的?

当年说他家殿下不是嫡出,这些狗东西们可没少捧东宫的臭脚。

杜长史回神时惊觉自己竟在心里因三殿下而对东宫不敬,一时也诧异不已。难道在自己心里,三殿下已是可侍奉的主君了吗?

杜长史暗暗摇头,却又有一股凶横之气直冲心窍,恶狠狠的想:老子愿侍奉谁就侍奉谁!三殿下势微怎么了,兴许有老子这不世之才侍奉,三殿下就龙飞九天了哪!

到时定让那起了势利眼悔不当初!

杜长史一肚子的别有心肠去重新核对此案,因是震动帝都城的案子,又是新任帝都府尹,审案自然经心,各项证据都是全的,包括这妇人邻居的一些证词,对这妇人的评价都很好,温柔贤良、勤恳柔顺,这些证词对女方有利,所以最后判斩立决而未用凌迟等酷刑,也有对这妇人的怜悯之心在里面。

帝都府的判词里写的清楚:其行可诛,其心可悯。

但是,此案的审理判断在最初的方向上便有错误,那么,帝都府的判词大部分是不能再用的。

杜长史翻看证词,与对这郝姓妇人一致的“贤良敦厚”的评价相对应的是对这被杀汉子的评价,好吃懒做,败家败业,暴躁易怒,枉为人夫。杜长史拂在案卷上的手重重一捶,啐一声,低声骂道,“这也叫个人!”

“老弟息怒。”华长史端起茶碗慢呷一口,“怒大伤肝。”

“我现在都觉着判这妇人死罪不公。”杜长史也端了茶来吃,就听华长史正色道,“的确不公。我们当重审此案,还冤屈者以公道,给无罪人以清白。”

杜长史的思绪一时没有理清,因为在他看来,即便非以妻杀夫,也是杀人命案,这郝氏妇人断断是不清白的。

便是永安侯夫人都没料到这案子转到刑部后竟真有了逆转之机,接下来穆安之对李玉华的指点更称得上简明扼要。

“第一件,”穆安之的声音在书斋中响起,“既然你们想为郝氏翻案,就得明白原告被告,郝氏既被卖为奴,此案只状告为奴的郝氏显然是不足的,应该连同买了郝氏的赌场一起列为被告。甚至,赌场应为首当其冲的被告。买奴买婢时痛快,奴婢犯法,主家同坐。”

李玉华听的认真,“有理。”

穆安之继续道,“第二件,案宗记载,被杀的男人肖二郎是有一位兄长的,如果能获得肖大郎的谅解,对郝氏的判刑也会有帮助。”

“第三件,如果肖家的街坊能联名一起出一份为郝氏求情的联名书,官府会酌情处理。”

李玉华问,“还有没有要我们去办的?”

“剩下的交给我,这是官府的责任了。”

待第二日,李玉华就精神抖擞的去找永安侯夫人商量这郝氏的案子。

华杜二位长史亦不负穆安之所托,撬开了案件发生当日两个赌场收债人的嘴,此二人还原当时案场场景:

“那妇人不从,哭着说肖二太狠心,还骂了好几句。两个孩子也抱着郝氏的腿哭,肖二性子上来,先是把俩孩子一脚踢飞一个,揪住郝氏的头发就是一串嘴巴。郝氏急了,回屋抄出一把刀就捅在肖二肚子上。”

穆安之,“原来还是情急自救才杀了人。”

第98章 八六章

这件案子在朝中引起极大争论。

最终, 穆安之以郝氏自救杀人,其情可悯, 判杖八十, 可用钱赎。赌场东家也被判杖八十,罚银万两。

但有争论, 穆安之当朝就一句话,“此案案宗公开,凡有异议之人可去刑部查看案宗,如果不知案宗来龙去脉就当朝胡说八道,我劝你们闭上自己的嘴!”

由于穆安之嘴炮功能十分强大,他又一幅蛮横的不得了的样子, 当朝真没几个人愿意碰他的霉头。

穆安之威风八面的散朝, 黎尚书身边则是一群言官蜂拥而至, 嗡嗡嗡嗡嗡嗡, 仿佛被一群绿头大苍蝇围住,烦的黎尚书一个头两个大,一时间竟极是羡慕穆安之神鬼莫近的鬼见愁风范。

李玉华在宫里还跟蓝太后细说了这件官司, “早就是个烂赌鬼, 爹娘都是叫他不务正业气死的, 他大哥去赌场叫他回家披麻戴孝都被他两拳打倒在地。家里什么都赌完了, 也根本不养家, 媳妇坐着月子,不知哪里得罪了他,连媳妇带伺候月子的丈母娘都打出二里地。平时都是靠他媳妇做绣活养活家中儿女, 这回更是把媳妇儿女都输给赌场。赌场去收人,你把人给人家就是,他不是,听到媳妇报怨两句,伸手就是一顿打,俩孩子一哭,一脚一个踢的背过气去。”

蓝太后听都听的一肚子气,“竟是这样的烂人!”

“何尝不是,要不是三哥接审此案,我都不晓得世间竟有这样的烂人。从这男人的同胞兄长到街坊四邻都写的谅解书请愿书,就是觉着这妇人忒不容易。被卖了不说,这一卖就不是你媳妇了呀,你这样打别人家的奴婢,下手这样毒,能怨人家还手吗?律法也没规定挨打不能还手啊,何况是这样往死里打。”李玉华正义凛凛的眉毛高高挑着,嘎嘣俐落脆的道,“我就说三哥这案子判的好,这才叫公道!”

“什么以妻杀夫,不存在的。你把自己媳妇输了,这就不是你媳妇了。男人打媳妇不犯法,可打别人家的奴婢就是犯法的。你打别人,还能怪别人反抗?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嘉祥公主虽然一向与穆安之李玉华不睦,听到这官司后也狠啐了这无耻人渣一回,深觉捅死都便宜他了。

嘉悦公主回到母妃宫中说起此事,林妃感慨,“你三哥真是娶对了媳妇。”

“三嫂可维护三哥了,常听她夸三哥。”

林妃年华渐逝的眉眼间浮起些许细碎笑意,像秋天湖面的碎金一般的阳光,逐渐的从眼瞳勾连到眼尾,飞扬出几分年轻时的风采,“要不说夫妻要举案齐眉呢,你敬她,她敬你,夫妻一体,方能恩爱长久。你三哥这桩亲事就结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