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瑶敛了笑,往一侧让了让。若是从前,听对方这样嘲讽,她或许还会忍不住回敬几句,然后又要吃上一番苦头。
她这位四妹,虽然是庶出,却因为得老太太和父亲喜爱,吃穿用度,样样和嫡出的大姑娘一样。
上辈子,每每跟对方吵架,明明是四妹挑的头,到最后,受罚的肯定是她。
沈书瑶那时候想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们总分不清真假,老冤枉她,后来她知道了,那就是明明白白的偏心,而偏心,是没有任何理由的。
你怨长辈不公,你哭天喊地地闹,统统只会让不喜欢你的人,更加厌恶。
上一世懂得太晚,这一回,她早已不奢求不属于她的疼爱,也不想一昧沉浸在自怜自艾中,人生短短,何必还活得那样痛苦,不在乎你的人,你也不要在乎他就是了。
见她不说话,四姑娘哼了一声,从道路正中央走过,还撞了她一下。
沈书瑶踉跄了两步,才又站稳。
等对方簇拥着走远,她的小丫鬟才抱怨道:“四姑娘什么都有,姑娘什么都没有,她为什么还要跟我们过不去呢。”
“走吧,”沈书瑶说,“再慢些,点心就凉了。”
皇宫里,皇帝仍旧在批奏折,有内侍通报,瑞王求见。
“稀客啊,”等人入内,皇帝道,“今天是什么风,把瑞王爷吹到这里来了?”
瑞王站在大殿中央,身量挺拔,面无表情说了一句话。
“什么?”皇帝微微瞪眼,握着奏折从龙案后站起,几个大步,稳稳跨到他面前,“你再说一遍,朕看看是不是听错了。”
“我愿意娶王妃。”瑞王道。
皇帝喜出望外,连眉间威严的褶皱都舒张开,大掌拍着对方的肩,连声说好,“是哪家的姑娘,朕这就下旨赐婚。”
瑞王爷说:“安国公府的。”
“安国公府?”皇帝皱眉重复,在脑中搜寻了一遍又一遍,才从角落里找出丁点印象,“老安国公去世不少年了吧,现在的安国公……”
皇帝摇摇头,他记起来,当年还是太子时,曾在宫宴上,见过跟着老安国公一起赴宴的继承人,那相貌,足以把在场所有少年郎衬成愣木头,当年他皇妹第一眼见了,还曾闹着要嫁给对方。
可惜那是个十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公子哥,一开口就暴露了,肚子里是半点墨水也无,听说因是老安国公老来独子,活生生给纵成那样。
自从老安国公去世后,朝堂上有多久没听过这府的名字了?想来下一辈也没什么出挑的人才,用不了多少年,朝廷就得收回爵位。
一个已经没落,又可有可无的国公府,就算那家女儿再出色,依旧配不上堂堂瑞王。
但皇帝自觉开明,他侄儿又是多年来头一回开口,无论如何不该驳回,于是偏头问身边的太监,“德海,安国公府还有哪位千金待字闺中?”
“这……”大太监德海公公面有难色,身为皇帝身边红人,脑子肯定要机灵,在刚才皇帝还苦思冥想哪个是安国公时,他已经把苏府的家谱上上下下理了一遍,可不管怎么理,都找不出一位还没出嫁的姑娘啊。
“就奴婢所知,这一代安国公,膝下有两名小姐,均已出嫁。”
“哦?难道是旁支?”皇帝看了瑞王一眼,心头皱眉,怀疑是侄子怕他不答应,故意把旁支的姑娘说成是安国公府的,如果是旁支那是真的当不起王妃之位,连个妾室都是抬举。
当然,如果他侄子非要娶,旁支就旁支吧。
皇帝把底线又往下调了调。
结果德海公公小心翼翼道:“旁支也没有适龄的姑娘。”
皇帝这下真的皱眉了,狐疑地看了瑞王一眼,疑心对方是说着胡玩的。
瑞王正要开口,皇帝忽然想到什么,眉心猛地一跳,“你、你该不会……”
当年小安国公那样妖孽的长相,不但一群女子倾心,连某些好男风的,据说也暗自垂涎,皇帝坐拥四海,又历经深宫阴私,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事情不知道?
难道他侄儿在营地里混惯了,有了些难以明言的喜好,看上了安国公府的小公子?
不,不行!
“决不能让一个男人当王妃,成何体统!”皇帝严厉呵斥。
德海公公把头低低垂着,瑞王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又黑又沉的眼睛里,难得露出一丝莫名其妙,“不是男的。”
皇帝松了口气,面上又变得一派和蔼,不是男的就行,只要不是男的,就算是安国公府一名小丫鬟,被他侄子非当成安国公千金来娶,他也能够默许。
瑞王继续道:“是安国公嫁到沈家的妹妹。”
皇帝表情凝固,一脸肃然,叫了声德海,“你看朕是不是又听错了,这混小子刚才说了什么?”
德海公公多为难啊,只能把头垂得更低,战战兢兢道:“王爷说,是嫁到沈家的安国公妹妹。”
“——混账东西!”皇帝大怒,扬起手上的奏折就要打过去,看着那张面无表情,眼皮微垂的脸,又下不了手,只能狠狠把奏折往地上一丢,跟困兽似的,在大殿上来回走动,边走边用手指着瑞王,骂道:“朕看你是猪油蒙了心!看上什么人不好,偏偏看中别人的妻子!还敢腆着脸跑到朕面前来说,你当我会由着你胡闹吗!”
瑞王一言不发,任他发火,但看那样子就知道,不是被皇帝的怒火吓怕了,而是任你雷霆雨露,我自岿然不动。
骂人这东西,一边骂一边有人回嘴,那就回越骂越起劲,越骂越上头,要是一边骂一边有人求饶,那就越骂越痛快,越骂越舒爽,可对方这样无动于衷,跟看猴戏似的,皇帝只能越骂越憋得慌。
打又舍不得打,踹也不忍心踹,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捂着胸口,快把自己气死。
德海公公忙端上茶,一边给皇帝舒气,一边道:“王爷,您倒是说句话啊。”
瑞王动动于是嘴唇,沉闷闷地憋出一句:“至少是个女的。”
“噗——”皇帝一口茶刚入口,又都喷了出来。
他颓唐地摆摆手,阻止德海给他擦水,觉得自己三魂七窍,都给这混账气升天了,连带刚才那些怒火,也都泄光了,现在只觉得沧桑无力。
“滚滚滚……”皇帝眼不见为净,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