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伊从不认为自己应付得了小孩子,也不觉得有足够的耐心,去忍受他们的打闹与吵嚷,可实际上,现实比想象中好得多。
她陪曲老太与萧家二老坐在院子里,看着两个小家伙跟米米满院子追打胡闹,夜幕即将降临,身后的宅子亮起温暖的灯光,食物的香味从窗户飘出,院外,苏婉婷和萧行的车正缓缓停下,在城市某个地方,萧彦或许刚关上电脑,准备回家。
这一刻,繁星与家人俱在。
她有片刻恍惚,以为这一瞬能成永恒。
米米是最先离开的。
对于一条狗来说,它确实够老了。
但对苏伊而言,跟那条小奶狗争风吃醋,争夺外婆的关注,似乎只是昨天的事。她还记得她把一个小雪人藏在冰箱里,引得小笨狗心痒难耐,呜呜不止。
可现在,它就躺在那,毛发发白,四肢僵硬,任凭她使出浑身本事去哄骗,它也永远不会再上当。
家中两个孩子大哭了一场,其余人多少都有些伤感,但养了米米最久,跟它最亲的曲老太反倒没哭。
她知道早晚有这一天。
苏婉婷想再抱一只小狗来养,曲老太拒绝了,她说,想搬回小渔村。
落叶归根,人老还乡。
尽管苏婉婷和萧家人一再挽留,曲老太这次却铁了心,无奈之下,萧行只能先让人把小渔村的两层小楼翻新一遍,再亲自送她回去。
十多年过去,外面的世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渔村却仿佛没变,海还是那片海,风仍是那阵风,只是少了些熟面孔,多了些生面人。
苏伊和曲老太一起回来了。一来,外婆年纪大,身边要有人照顾;二来,即便不愿细想,她却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刚回小渔村那阵,曲老太还很硬朗,每天要么出门拜访老友,要么到坟山上给老伴的墓拔拔草,说说话。
某天晚上苏伊陪她散步回来,她忽然说:“伊伊啊,外婆要回去了。”
回去,是这里的老人家对自己寿命将至,即将离去的一种说法。
半个多月后,曲老太在睡梦中离开。
苏婉婷哭晕过去几回,苏伊怔怔看着窗外初升的朝阳,光芒万丈,朝辉刺目,她阖上眼睑,一颗水珠从眼中落下。
曲老太跟苏伊的外公合葬,一对分开四十多年的有情人,终于在三尺之下重聚,一同埋在面朝大海的山坡上。
葬礼过后,苏伊既没有回s市,也没满世界跑,仍旧待在小渔村。
萧彦来找过她,那会儿已经快要入冬,海风冷肃,浪涛萧条,两人站在礁石上,静静吹了一下午海风,快入夜时,萧彦独自回城。
苏婉婷也给她打了电话,这是十分罕见的,苏伊知道他们都在担心她,怕她伤心过度。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伤心,生离死别,恐怕没有谁见得比她更多,她只是……需要暂时缓一缓,缓过去就好了。
而且,她再一次意识到,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确实太长了。
苏伊靠在窗台上,手指轻轻抚弄毛团的皮毛,忽的问道:“原著里,苏伊自尽后,苏婉婷怎么样了?”
这段时间,毛团一直安安静静地陪着她,那么聒噪的一团,竟也耐住了寂寞。
直到现在苏伊发问,它才赶紧翻翻原著,看了半天,说:“没有太多描写,不过有提到一句,说萧彦的继母,因为女儿自尽,心里有愧,导致身体和精神都不太好。”
苏伊点了点头。
毛团不安道:“伊伊,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苏伊确实有打算,她准备离开了。
人类的寿命有限,而她又活得太长,分别只在早晚。
然而曲终人散这种事,无论经历多少回,总是让人伤感落寞,只当她太软弱,不愿做留到最后的那个,看着身边人一个个离去。
但也不能就这么离开,苏婉婷刚刚失去一名亲人,若再失去女儿,尽管是关系并不十分亲近的,恐怕也有些承受不住。
还有萧彦,还有萧家人,还有她的朋友们,她亦不忍心叫他们伤心。
苏伊在窗台上坐了一夜,东方天空微明时,才做出决定。
“伊伊,你真的要这么做?”毛团惊道,“这对你自己恐怕是不小的损耗。”
苏伊笑笑,摸着它的脑袋说:“费劲或许有点,损耗算不上,你别小看了我。”
毛团知道自己劝不了她,只能暗自叹气。
太阳终于跳出海平面,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s市萧家大宅内,时间刚过六点,萧彦睁开眼睛,并且在六点二十准时踏出房门。
他整理着领带,无意间抬眼看到对面的房间,略略怔了一下。
整个三楼只住了他一个,对面的房间空了几十年,平时一直房门紧闭,今天却微微敞着,是阿姨打扫时忘了关好?
这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仿佛有什么被遗忘的东西,无形中引着他走过客厅。
萧彦握上门把,关上之前,往房内瞥了一眼,与他房间的摆设并未相差太多,床、衣柜、书桌,窗台上似乎吊着一串贝壳串成的风铃,等再细看,才发现是白色的窗帘被风吹起,让他看晃了眼。
“啪嗒——”房门紧紧闭上,窗帘缓缓落下。
楼下主卧里,苏婉婷早早醒来,正在收拾她母亲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