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当真是这样想的?”张贵妃打断他,眼底也开始泛冷,“若此事真的成了,只怕待臣妾怀孕之后,孩子生父会被立刻处死,而臣妾等分娩后,也是要被皇上杀了吧?即便并非臣妾本愿,可臣妾失了身,皇上还会对臣妾宠爱依旧?”
她声音里透着严厉,是季闻从未见过的模样。
季闻怔怔的看着她,终于哑声问一句:“所以你早就恨朕了,对吗?”
“臣妾从未恨过皇上,皇上有什么错,只不过是不够喜欢臣妾而已,可自从爹娘去了之后,这世上本就无人喜欢臣妾,臣妾早就习惯了的,自然也不会因此就恨了皇上。”张贵妃笑了,依然明艳如牡丹。
季闻看着她的笑脸,恍惚间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臣妾不仅不恨皇上,甚至还很感激您,若非皇上当年选侍妾时挑了臣妾,臣妾或许就要被哥嫂卖了,是皇上救臣妾于水火,给了臣妾最体面的身份,”张贵妃眸中隐有泪光,“臣妾不恨皇上,只是不想陪皇上走下去了。”
她说罢,将地上的汤药往他面前推了一下。
季闻垂眸看着汤药,许久之后端起来一饮而尽:“我要见季听。”
张贵妃低头:“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见你。”
“她会见我,你去叫她。”季闻服完药,突然平静了。
张贵妃抿了抿唇,到底是乖顺的起身朝外走去,季闻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想到大多数人对她的评价――
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他每次听到都不以为然,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她在他面前有多温柔听话。他这一辈子,所求无非是明目张胆的偏爱,只有在她身边时,他才会感觉到这种爱意。
而以后,恐怕再也没有了。
“嫣儿。”他突然叫住她。
张贵妃猛地停下。
“我是个人渣,不配你的好,等我死了,你要好好的活着。”他说着,一股温热的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张贵妃没有回头,轻轻应了一声后便离开了。
她的身影一消失,季闻呕的一声吐出一大滩血,趴在地上苟延残喘。
季听进来时,就看到他狼狈的趴在血泊中,像极了一条丧家犬。她静了一瞬,平静的走到他面前:“我来了。”
季闻听到她的声音艰难抬头,和她对视片刻后笑了一声:“到最后还是你赢了。”
季听静静的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为什么,为什么凛朝要有皇室无女四代而亡的预言,为何你偏偏是第四代出生,为何在有了你之后,父皇还要生下我,”季闻唇角不断溢血,声音也有些含糊,“为何、为何生了我,却不疼我,总是处处偏心于你?”
季听的指尖掐着手心,平静的和他对视:“父皇从未处处偏心我。”
季闻笑了一声:“他给你兵权,给你入朝为官的权力,即便我做了皇帝,也要受你制约,难不成还不是偏心?”
“不是,他没有偏心,”季听别开脸,看着旁边地砖上的缝隙缓缓道,“他给我兵权,给我入朝为官的权力,不过是因为放心不下你,他知道你无力担起一国之君的重任,又不放心让旁人辅佐你,所以才会在临走之前给了我这么多,一来是想保我永世尊荣,二来是想护你皇位无忧。”
她说完静了许久,再次看向季闻,当看到他眼底的不信后顿了一下:“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我要说的是,若非你处处紧逼,我曾做的打算便是等你皇位稳固,便上交兵权,辞官游历四方。”
季闻愣了一下,怔怔的看向她。
季听蹲下将他扶坐起来,掏出手帕擦了擦他唇角的血,季闻双眼已经模糊,只能勉强看清她的轮廓。
“你不信我是吗?可你想想,在你对我下杀手之前,我对你可有有半点不臣只之心?”季听哑声问。
季闻的双手紧紧攥紧,一句话也没说。
“闻儿,没人对不起你,你的父皇母后,你的皇姐,都拿你当自己的命一样疼爱,是你自己不肯放过自己,”季听一下一下的帮他擦嘴角的血,那血液却像永远流不完一样,刚擦干净又溢出新的来。
她的手指渐渐颤抖,声音却依然温柔,“幼时去上书房读书,是你偷懒不肯早到,父皇请周老将军教我们兵法,又是你觉得武夫之物不堪读,后来边关战乱,我率兵出征,你眼馋我的战绩,便也要上阵杀敌,却险些将命搭进去。你不愿承认自己天资不够又不肯努力,只好将自己的平庸怪罪于我太出风头,可是闻儿,事实如何,你当真不知?”
季闻已经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咽血声。
季听的手被他的血染红,握住他的手后垂下眼眸:“你怨恨父皇母后偏宠我,只是因为他们将一碗水端得太平,你想要偏爱,要所有人眼中只有你,可却没想过我也是父皇母后的骨血,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你过于偏执,一味的否定所有人,才逼得所有人离你远去。”
季闻胸口起伏激烈,呼吸却不怎么顺畅,只是双眼无神的盯着季听。
季听眼眶泛红,突然不忍心说他了。她握住他的手,季闻愣了一下,突然反握紧了她。
“算了,待你走后,我们便两清了,”季听眼睛隐有泪光,“见了父皇母后,不要再提起这些事,待再过个几十年,我也去了,咱们再一同向他们请罪。”
季闻握紧她的手,似乎想说什么,只是一张嘴就只往外溢血,只能勉强发出几个音节。
季听凑过去,只隐约听到他说:“对……不……”
他只勉强说出了两个字,剩下的便又归于含糊了,季听睫毛微颤,半晌低低的开口:“别道歉,别后悔,都走到今日这一地步了,安心的离开,别在最后关头留有遗憾。”
“嫣……嫣儿……”季闻睁大眼睛,颤巍巍的看着她。
季听沉默一瞬:“我会倾凛朝之力,护着她。”
季闻张了张嘴,还想再开口说话,只可惜一个字没说出口,便突然断了气,临死眼睛都还是睁着的。
东方亮起了鱼肚白,第一缕阳谷照进大殿内,季听沉默的坐在季闻身边。申屠川进来时,便看到她坐在脸色已经灰僵的季闻身边,正专注的盯着地上的砖缝看。
“听儿。”他低声唤了一句。
季听没动,只是淡淡道:“这寝宫以前是父皇的地方,我和季闻幼时经常来,那时候太皮,喜欢拿个小剪子戳地上的缝,很多砖都被我们戳出了窟窿,每次父皇骂我们,他便主动说是他一人所为。”
申屠川安静的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