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沉心羿踏出射手之翼的门市兼办公室,便看到耿霽已备妥弓箭器材、穿戴好护具,在室内射箭场等着她。
「耿先生,感谢您报名。先跟您确认:您购买的个人射箭课时间是一、三、五晚上七点到八点,共三十六堂课……」一上课,她公事公办地宣读课程规定。「如果发现课程不符您的需求,到本週五都能换课程或退费。以上您的权利跟义务,请问您都清楚了吗?」
听她宣读完落落长的规定,耿霽忍俊不禁笑出声:「谢谢你解释得这么清楚。但你不用这么客气吧?不是听说我们以前蛮熟的?」
「你说你失忆了,那就当作我们刚认识吧。」她有备而来。
其实,这是她唯一想到面对他的方法——将一切归零,当作是初识。
孙羽翎已与周少伦确认过,耿霽和周少伦聊天时,也隻字未提曾与她交往,表现得像不记得这回事。
为了赔罪,孙羽翎禁止男友再向耿霽透露任何她的事。而她思考过后,决定既然他不提这件事,那她也不提,以久未联络已生疏的普通朋友的设定与他相处,感觉也比较轻松。
「嗯……」他食指摸摸高挺鼻樑,她记得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他的不计较使她稍微放松,却也不知该接什么话,便开始上课:「你还记得怎么射箭吗?希望加强的地方是哪里?有想设定什么目标吗?」
如果他说他只是来练个身体健康,她要趁势建议他转到其他收费更实惠的教练课。
「前阵子社团的老人盃我回去玩了一下,技术性的记忆我没忘,不过很久没练生疏了,至于目标……」他指向射箭场樑柱上贴的海报。「就在那场比赛获胜吧。」
沉心羿不必转头看,也知道他说的是预定本期课程结束后举办的「第一届射手之翼冬季盃射箭赛」。
「这个目标对你不会太简单吗?」名为比赛,那本质上是为了给这一期射箭课的学员验收学习成果与联络感情的活动。「参加这种比赛不需要报名我的课,换成其他教练,学费可以退差额,或转用到体适能课程、重训室的使用点数,划算很多。」她不着痕跡地游说。
「怎么会简单?」他还是笑笑的,但眼神变得认真。「海报上不是说,个人赛的获胜条件是『与上课期间的测验成绩相比,进步幅度最大』?我的进步幅度要赢过零基础的新手学员还挺难的吧?请这里最好的教练也不为过啊。」
「……」她早该想到,口拙的自己怎么辩得过口才好的他?
她放弃与他争论,直接开始上课——先要他射几箭给她看,评估他现有实力后给了建议,他照着建议修正动作,问她是否有改善。一堂课的时间很快过去,失忆的话题没再被提及,她一开始绷得很紧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还有什么问题吗?」下课前,她习惯性地问。
「有!」他好学生式地举手。「听说我们高中就认识了,可以告诉我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与两人过去相关的提问突然出现,本已放松下来的她呼吸一顿。
「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係……」他一脸想知道,又怕她不愿回答的表情。
他贴心地给了她拒答的理由,她却没有趁机搪塞过去。
她决定,如果可以,她尽量不想对他说谎——她不擅长编织谎言,也不愿再增加对他的愧疚——她想,只要说出无伤大雅的客观事实,不提两人曾短暂交往或她的主观感受,回答就仍是安全的吧。
「因为你翘课,我们才会认识的。」
「我翘课?」
在他惊奇瞠大的眸中,她看见十二年前突然闯进她生命的淘气学长——
*
沉心羿记得第一次遇见耿霽那天,是升高一暑假的某个炎热午后。
那时,她提早进入高中校队随队练习,那天的练习时间刚结束,学长姊就走得一个不剩,射箭场瞬间只剩下她——因为这週末是暑训开训前的最后休假,大家赶着回家享受珍贵的自由。
但才搬进校队宿舍的她没有回家的打算,离晚餐还有段时间,她便独自留下加练。
只有她一个人的射箭场很静,除了她弓箭发出的声响,就只有射箭场尽头的那一排枝叶繁茂的大树偶而轻风撩过的沙沙叶声,与枝枒间的唧唧蝉鸣。
她有次不经意往那排大树一瞥——发现有个男孩悠然躺在最角落的那棵树下、紧邻隔壁高中围墙的那道小草坡上。
男孩身上的卡其色制服,表明他是隔壁市内第一志愿男子高中的高材生,在她这个综合高中的体保生眼中,就像不同世界、不同物种的陌生生物。
都翻墙进隔壁校了,是翘课吧……高材生也会翘课?
这激起了她的好奇心,每次去拔箭都偷偷观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