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钰恍然,女人是从日本来的妓女,她带着恨意,撇了那日本男子一眼,骂了一句脏话,而后迈着小碎步跟顾微庭进了张园:“日本人嫖妓的时候可真有礼貌,还要说一句‘麻烦你了’,但是最不尊重妓女的也是他们,上床前浑身都是脏兮兮的,听说他们五天才洗一次澡,做完以后倒头就睡。日本政府也是好笑的,为了赚外汇,就把自己国家的女人卖到海外去当妓女,上海这儿也来了不少,还有洋妓……我听那些去洋妓馆的男人说,一个洋妓一天可以接十几个男人,顾老师这是真的吗?英国的妓女是怎么样的?”
“我不知道。”顾微庭确实不知道,“你那么想知道的话,下次我去试一下。”
……
脚下东抄西转,来到一家照相馆门前,顾微庭顿住步子,整理起领子,问甄钰:“想去哪儿拍照?”今日让甄钰穿上漂亮的洋装,其实是为了拍照。
张园里的照相馆打着“照相连景”的招牌来吸引游客,甄钰忆起儿时之事,眼神黯淡不少。
来上海的第叁年,甄粤带着她们姐妹来过一次,在照相馆里和姐姐分别拍了张照片,不久,家中出现变故,姐姐死去,照片就成了她思念的寄托。
后来鲜少到张园里,姐姐不在了容易触景生情,偶尔来,也只去里头逛过,吃喝玩乐不曾有,但每回来张园,必登上(ArcadiaHall)安垲第观光。
安垲第是上海滩里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甄钰大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那口气,扳着指头说:“怎么办呢,我哪儿都想拍,想去安垲第、抛球场、展览馆……”
“可以。”顾微庭二话不说,喊来照相馆的师傅,带着她四处拍照,把她嘴里说的地方都去了一遍。
师傅拿着照相机不停说:
“小姐您挨着身旁那位先生些……”
“诶,要不要再亲密一些,亲脸颊也是可以的。”
“来,笑一笑。”
甄钰被那和道医院里的爱克司光一样的光射得眼疼,连续拍了七张照片,她头埋到顾微庭腔子里,眨起干涩的眼,说:“不拍了眼睛疼,顾老师,我想剪头发。”
顾微庭先把照相的钱付清,多付了一个温大拉,师傅笑着说明日就能来取照片,末了还不忘夸奖甄钰:“小姐可是东方标准美人,我给小姐免费拍一张,然后挂在店里,定会让人眼前一亮。”
“好。”甄钰未加思索地答应了。
张园里没有理发店,拍完照,顾微庭带着甄钰去了南京路里一家法国人开的理发店。橱窗里透出的暖黄灯光,路人的眼睛不禁都会往里头抹一眼。
甄钰一直拿手撩刘海儿,定定地望着橱窗内那位叁角身胚,金发碧眼的理发师。
理发师身上穿一套白色西装,领口塞着一枝鲜摘的玫瑰花,别了一枚别针,别针上刻了一串英文“Mr·Dubois”,是他的姓氏。
Mr·Dubois正在给一位外国美女的脸上抹护肤品,脸上的每个地方都不放过,眼皮、鼻翼、唇漏都抹上了透明的乳液,最后指尖到了耳垂,滑到那截洁白的脖颈上,修长的手指在哪儿又捏又按。
过了一会儿,女人优雅地从椅子上下来,看着镜子里容光焕发的自己,满意地笑了起来,付过钱,踩着高帮皮鞋,带着一团香气,“噔噔”地离开。
甄钰犹豫不决,听说洋人的理发店都会有这么一项服务,她害痒,只怕待会洋人的手指碰上来的时候,她会把身后的洋人打上一拳:“我就是想剪短而已。不烫发的话,去有剪子的剃头匠剪就好了。”
“来都来了。”顾微庭把不情愿的甄钰拽进理发店。
Mr·Dubois见两张东方面孔的人进来,说起不流利,语调奇怪的中文:“chin-chin,这边坐。”
得了,外国人也说起洋泾浜英文,顾微庭这下只能入乡随俗,给自己倒了一杯柠檬水,放在手边的白色圆桌上,闲来无事,拿起架上的报纸,翘起一只腿看起。
Mr·Dubois引着甄钰到临窗的大椅上坐下,握住发梢,拿起一把玳瑁梳子给甄钰梳头:“小姐可叫我密斯特Dubois,我该如何称呼小姐?我的中文不好,念名字舌头容易打结,小姐可有英文名吗?”
“有的。我的英文名叫……baby,b—a—b—y。”甄钰露出坏笑,动起一边的眉毛,从镜子里看顾微庭的反应。顾微庭正喝柠檬水解渴,在她说出baby的时候,他被口腔里的柠檬水,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