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琴,源自西北塞外马上民族,“高堂一听风雪寒,坐客低回为凄怆”。沧桑,悠然,尽兴奔腾也总有婉转低回,酣畅之余幽幽萦绕,久不能去。
深夜如此,谁的心受得了?
那个时候,她太小了,记忆越刻越深不过是味道和模糊的影像,而琴声,太烈,太响,突然再听到,想不起妈妈那清瘦的身影,只觉得心闷闷地疼。手僵在门上,屏了气息让这点微不足道的情绪平息下去。今晚,不能让他影响,不管他为什么,今晚,不是为他们,不能是。
用力,叩了门。
“嗯。”
里面毫不意外地应了一声,季萱推门走了进去。
宽大舒适的皮躺椅上,季怀天正悠然自得地在看一本小说,见她进来,目光从镜片上瞥过来,“人在西屋呢。”
季萱走到桌边,轻轻靠了面对着他,“干嘛留下他?”
“大老远儿来了,”依然津津有味地看着他的小说,随口应着,“总得给人歇个脚。”
“您是想让我在您面前面对他。”
“哦?”乱蓬蓬的花白眉毛挑了一下,老爷子似乎有了兴趣,又抬眼看过眼镜缝,“是么?”
“因为他是个错,您想看我认识他。”
“你这么觉得?”
“是您这么觉得。”
季怀天笑了,“大若在凌海怎么样?”
“挺好。”天上一脚地上一脚就是老爸那漂亮的思维,季萱不想琢磨,“非常好。”
“嗯,”季怀天点点头,这才放下书,摘下眼镜在手里轻轻掂着,“所以,你也觉着不错?”
季萱微微蹙了下眉,不确定听懂了老父亲的意思。
“那扇门不是谁都能打开又能合上,大若,是个例外。”说着,花白眉毛又挑了一下,“也不一定,他的路也还长,现在讲为时也过早。”
老爷子都吃不准,那位吸血鬼一样的仁兄,想想他的画,想想那总在沸腾的激情,还有那像活到头了一样的放浪,季萱嘴角一弯,“您最知道他。可我,不是大若。”
“嗯。”
季怀天坐起身,从桌上一摞纸中抽出一张,展开,“那你么,就更合不上了。”
啊……
季萱不由得轻轻吸了口凉气。纸上男人迷离情/色的眼睛正毫不避讳地挑逗着她,挑逗着她的老父亲。画的时候只像藏在被子里,随心所欲,此刻放在台灯底下,还真是有点……不堪。
其实,他从来没有这个形象过,根本就不是个懂情趣的人,要么正装,要么彻底光着,哪有这半遮半掩让人疯狂的时候。此刻在老父亲眼皮子底下,她的心一点也没慌,可脸颊却替他有些发烫,毕竟那是个要面子的人,特么张星野,手指不由自主地按在画页褶皱的一角,没吭声……
忽然懂了……大若的药引子,绝望与性的刺激。
“小萱,你是个聪明孩子,从来不用老爹教导什么。当初小小年纪就能知道大若,知道说不,我就很放心了。这些年,都随你去,可这回,绕了这么个弯儿,实在没绕好。”
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教导,听到说她做的不好。这么多年习惯了的“自由”忽然间就有些虚,像是挡在眼前的画,直到拿开,才知道原来真实世界的颜色远不是这样……季萱轻轻吸了口气,“我现在挺好,怎不见得之前的才是错?”
“之前么,”老爷子摆摆手,“不重要了。人生就那么几年,就那么几个弯儿,不能急,不然刹不住就是一路往下滑。你和大若,很像,可就这一分的不像,同样的路走起来就是千差万别。看这些年,他只跳自己的陷阱,从不拖泥带水。”
轻轻挣了眉,这一次,季萱是真的听懂了。他从来不会把她当女孩约束,不会有寻常父亲的担心和紧张,不会夸她漂亮,也不会管她交往异性。他是天底下最豁达的爹,他知道他的爱徒是怎样疯狂的一个人,也不介意自己的女儿和他一样,他介意的只是她学不像。
连夜让她奔回来,不是生气她找了他不认可的男人,而是,她居然不伦不类,拖出这种泥水。
“我没觉得走错了。”
“小萱,捷径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如果一定有,那早就成了路了,懂么?”
“爸,我没想走多远。张星野他也不是我一时的刺激。”
“嗯,”季怀天点点头,指节轻轻敲敲桌面上男人裸露的胸膛,认可道,“不能是。”
季萱怔了一下,情//欲泛滥太过明显,她移开目光。
“他敢上我的门,就有上门的道理。”
看她不语,季怀天放下眼镜,拉过那冰凉的小手握在掌心,“孩子啊,有这个道理在,你就走不远。路是很长,可时间却很短,背得太重你走得慢,再这么走一千返八百,就乱套了,知道么?”
很多年了,没有这样被他握过,握紧的拳依然能感觉到嶙峋的手骨,紧紧硌着她,他老了,力量和温度却没有变,没有了厚实的掌肉,那力量透过骨头传过来,这么清晰……
“我没觉得重。只是觉得没必要断绝,以后总归,还要再见。”
“再见?你打算嫁给他么?”
她眉头一蹙,嘴巴跟着就抿紧,像小时候想要撒谎而下决心一样,季怀天笑了,“那告诉爸爸,为什么还要留着‘再见’的念头?”
“再见也不能?这么说,您这辈子的相识不在身边的就都断绝了?”
“所以一旦再见全都是惊喜,绝不会有遗憾。”
大言不惭,把冷漠和不负责说得这么坦荡、欣喜,这世上可能只此一人,至少,她这么希望。
季萱忽然觉得那天墓地后心里悄悄绷起那股弦、存起的那点希望就这么轻易地散开了。星野说,一样的伤口,他的痛苦是别人想不到的,半年是他的极限。星野错了,他不是撑不住极限,他是在断绝。死了的人,哪还能再给他惊喜,那么,就更不会有遗憾……
“天儿不早了,去休息吧。明儿一早把他弄走。别的,以后慢慢儿再想。”
“‘弄走’?他是我交往的男人,相识以来一直都在包容我,这是件多难的事,您一定比谁都知道。”
“他是谁都无所谓,这么登门来,就是在表达一种必须的态度,还要裹挟你老爸一起。这如果还算是包容,那你们没有交往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