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肉

第86节(2 / 2)

青石台阶,磨得光滑,透出绿色的藓。脚步声还是一如既往地单调,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身前,这一次,身后也有,乖乖地不动。

绵绵的草坪,走到一个合葬的墓碑旁,张星野蹲下/身,换上花束,“爸,妈。”

昨天大雨,此刻墓碑上还湿漉漉的,张星野掏出手帕,“妈,看到那个小丫头了么?您早想见了吧?”

说着,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她正看向他这边,微微歪着头,长裙,土布包,瘦削的身子,夕阳里,她和她的影子,又是一幅画。

张星野转回头,“爸,您说,她会过来么?”手帕轻轻地擦着,“她要是过来,我娶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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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白手帕把大理石的碑面擦得锃亮, 遮下来的身影,依然只有一个。再回头,小丫头安静地低着头在布包里翻什么。

转回来, 照片里老爸正微笑地看着他,张星野自嘲地弯了下唇角, “小鬼头!从来眼里没别人。”

寂静的墓园, 话音落去依然停留, 突兀,像定论一样似乎有些重了,他抿了下唇, “其实, 也不是。她就是性子静,内向,只操心自己的事。如今这社会, 是难得了。可总有好事的,要贴在身边寻她的事。比如, 您儿子。”

说着, 张星野自己都笑了,“一年前, 山里迷路我捡了她。后来才知道,是她捡了我。”

单膝跪地, 男人俯身轻轻擦着相框里的照片,“妈, 我得娶她。我知道, 娶了这小囡也不会变软,不会听话,之前是儿子荒唐, 伤了她的,补不了了。可不娶,儿子一个人,过得没意思。没意思其实也能过,就是,脾气会爆,tony都受不了,事也做不好,乱七八糟的。还生病。一想到她不在,就什么也干不了。”

野花淡淡的清香浮在空中,男人孤独的声音,喃喃的,“以前,爸教我烧菜,怕我自己饿死。这些年,累了,烧一桌子菜,一个人,也吃不下。现在,一碗汤面,就能舒舒服服的。爸,妈,我开始按时下班了,身体也比以前好多了。您二老保佑儿子能有这个家吧,我一个人,睡不着了……”

正说着,空旷的墓园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回头,雨水洗过的青石砖上,一袭长裙的女孩正向他走来,夕阳里,牵出纤瘦美丽的影子。

张星野没有动,看着她,两手握在胸前,捧着一个小小的花束。再细看,那不是真的花,是她平日里喜欢戴的那条小丝巾,淡淡透明的紫罗兰,不知是怎样扎起来,好巧地配合上面简单的图案,交叠的花瓣,明暗相间,绽苞吐蕊。

原来,刚才她低着头是在做这个。此刻,小丫头捧着,像一种仪式,宽宽大大的布裙,平常随性舒适,此时竟优雅得城堡里的小公主,只是雪白的脖颈上显得很空落,他的小天鹅总是素净得让人心疼。

走到近前,她曲膝蹲下,打开他的花束小心地把自己做的花放在其中,清淡的小丝巾一下就淹没在蓬蓬的花草里。

张星野伸手把它拿出来,轻轻抚去沾上的水珠,端端正正摆上墓碑、在爸妈的照片中间。

单独的献上,好扎眼,不是真的花,丝巾软软的,看起来这么敷衍。季萱有点尴尬,咬了下唇就想拿回来,忽然被大手握了,顺势往怀里拽。蹲着脚下不稳,扑通她也单膝跪下,这一来,在他怀里,稳稳的。

下巴磕在她肩头,他的力气很重,女孩软软的,几乎是嵌在他怀里,见她乖乖没有挣,他这才开口道,“爸,妈,这是季萱,季节的季,萱草的萱,会画画。”

这么近,两双微笑的眼睛都在看着她,心有点慌,季萱轻轻搭了眼帘,这个姿势不可以见长辈,可是,他手臂好紧,莫名地,那点尴尬就似乎也被他的无耻给裹住了,所以,她也不想动,轻轻吸了口气,“叔叔,阿姨。”

叫出声,那照片里的眼睛,似乎,真的更温柔。季萱悄悄瞥一眼,不由得怔住,好一会儿,喃喃道,“你妈妈,真漂亮……”

张星野笑了,也学着很小声地咬她耳朵,“她听到了。”

瞬时红了脸颊,好在贴着他,有点热,可是,安全。

“她是很漂亮,小时候就觉得我妈妈最漂亮,尤其是眼睛,不论什么时候,都特别美。她病了很久,后来卧床了,也会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总在我起床前她就洗了脸,换了头巾,我每天都还是看到她很漂亮……她走的那一天,站起来了,换了一条裙子,旧的,好像是跟我爸结婚的那条。”

夕阳,斜到了山坡那边,直直地刺着她的眼睛,酸酸的……

“妈妈好美,我不想上学,想陪她,可那天是期末考试,我爸说什么也不让。我犟,我爸打了我。两个小时后,我被学校送回了家,她已经闭上了眼睛,我再也没有看到。从那天起,我三年没跟我爸说话。”

泪,顺着脸颊滑落,悄悄砸在他手上,她不能动,湿湿地看着那两张年轻又美好的脸……

“后来,我长大了,想明白了。其实,最难过的,是我爸。自从妈妈病了,我就赖着一直睡在她身边,搂着她。到最后,她和我爸单独的,只有那两个小时……”

“你真霸道……”

他叹了口气,蹭在她耳垂边,“我妈是有一天上夜班淋了雨回来病倒的。那天,我爸也加班,没去接她。我就觉得,都是他的错,我得保护我妈。小的时候,就是很傻。”说着,轻轻蹭她,“是不是?”

她抿了唇,“可是,就觉得,是对的。不管怎样。”

执拗的小声,是这么多年,一样的放不开。他抬手,轻轻抹去小脸上的泪痕,“其实,他们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睫毛颤了一下,她扭头看着他。

“后来,我妈生日那天,我爸走了。也算解脱了。那时候他已经昏迷好几天,忽然醒来就叫我妈的名字,满脸的笑,声音很大,神采奕奕的,挣着要起身,好像她就在身边,很高兴,迫不及待地要走。”

“又能在一起了。”

“嗯。”

“那你……是一个人长大?”

“那是十五年以后了,我已经读完书从美国回来了。”

“十五年?”季萱惊讶,“那怎么……”照片上的两个人,分明是同龄,一样的年轻。

张星野笑了,“因为我爸啊,他担心老了十五岁,到那边我妈会嫌弃他,所以早早挑好了同年的照片告诉我用这个做遗像。是不是很掩耳盗铃?真的见了,他是老头子了,我妈才不会看上他。”

她没笑,抿了唇,“再见,应该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糟了。他们第一次见是学校,精细化工实验室,我妈操作不当,我爸助教,冲过去救急,两个人差点同归于尽,第一眼正经看对方都黑漆漆的。”

她终于笑了,“那不正好,看不出来老了没有。”

“哈哈,”张星野笑,拉着她起身,转过来,面对怀里。

她抬头,眼睛还有点红,闪闪的,“你可比不了你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