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东城的喧嚣相比,皇宫之中很平静,谢明意端坐在皇太后赏的绣凳上,顶着裴仪念要吃了她的视线,默默拿着自己的绣帕赏玩。
皇太后手中捻着佛珠念念有词,她自太上皇崩逝之后也是佛珠不离手,这让谢明意有些不能理解,仿佛天下所有女子有了这么一副佛珠,做下任何事情,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都能安心一般。
至于新皇楚曜,他性格良善,听到裴家表姐砸了谢姨的玲珑阁后,小脸就一直皱着,寿康宫中的嬷嬷拿了一盘糕点给他。
他捻了一块,口感糯甜,眼睛亮了一下,对着谢明意道,“平阳伯应该喜欢这个糕点,朕听了他受伤后一直担忧,等到他回京乡君可要让他来进宫见朕。”
谢明意面目柔和地笑笑,“陛下念着嘉安,是嘉安的福气。”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殿中,谢明意扭过头去能看到那人不停颤动的牙齿,“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不好了,乱党逃到了承恩公府。”
“承恩公重伤,其他的主子死了大半啊!”
咯噔一下,成串的佛珠从手中滑落,叮当叮当散落一地,裴太后的手攥着最后一颗佛珠,骨节发白。
“你说什么?”裴仪念骤然起身,身子晃了几晃。
“承恩公府的主子除了公爷,夫人和几位公子都,都去了!就连裴太尉也……娘娘和少夫人节哀啊!”那人不敢看裴太后的脸色,视线转到一身素衣的白少夫人身上,面皮抖动。
“据闻是,是白总兵同反贼勾结,害了公府满门。”
“不可能!”裴仪念往后瘫倒,口中喃喃念着失了神,过了半刻她突然痛苦流涕,全无仪态地爬起身狰狞着往谢明意那里冲过去。
“定是镇北侯所为,是他,一定是他!谢氏,你去死。”她声音尖利,仿若恶鬼。
谢明意也未意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她一时不察被裴仪念的指甲抓了一道,迅速往后一躲,裴仪念摔倒在地。
“拦住她。”新皇稚嫩的声音回响在寿康宫中,也惊醒了神情惶然的太后。
“母后,您放心,儿臣一定会为外祖家报仇。”楚曜初闻承恩公府的噩耗眼眶一红,也险些落下泪来,那毕竟也是他的外家。
侍卫将发狂的裴仪念夹持住,谢明意不动声色地用手帕盖住了自己的伤口,往后退了几步,如今太后正在伤心的头上,若是迁怒与她,也是倒霉。
不过,白家居然动手杀害承恩公府的人,也是匪夷所思。
当然,对她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坏事,她紧绷的神情放松下来。
“急招镇北侯、尚书令、大理寺卿、太傅等觐见!”
接下来的发展简直出乎谢明意的意料,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从容淡定的镇北侯拿出数封白总兵的亲笔书信,痛斥其与反贼勾结谋逆,策动京畿营用兵,条条列列逻辑缜密,证据齐全。
“镇北侯,那是哀家命京畿营总兵诛杀瑞王世子,你今日这番作态可见是哀家疏忽,哀家早就怀疑你有谋反篡位之心,就不必惺惺作态了。”裴太后冷冷地看着他,显然是不肯相信。
“太后娘娘言重了,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祁朝晖神色不变,恭声回道。
“母后慎言。”此时,新皇楚曜出声,语气有些急切,“父皇早就赐下了镇北侯摄政大权,他实在无需如此。”
摄政大权?裴太后怔然。
默不出声的徐大伴请出了太上皇的遗旨,“太后娘娘,太上皇临终之前有旨,封镇北侯为镇北王,世袭罔替,另赐其摄政之权至陛下大婚掌权,封地北地四州。”
“陛下原也是不信哀家啊!”闻此,裴太后惨然一笑,跌坐在椅上。
殿下众人皆垂头不语,不过数月,裴家就已经将朝堂弄得乌烟瘴气,朝外也是外戚横行,太上皇如何信任裴家?!
……
这场意料之外的变故以承恩公府的惨状和白家的覆亡作为结局,太后退居后宫,朝堂自此不见裴家人的身影。
楚京终于回归了长长久久的平静。
谢明意回忆起这两日,可以说是心惊肉跳,不过男人得封镇北王是意外之喜,她从宫中退出,宫门口一道颀长的身影正在等她。
“商初他如何?”她垂下眼眸低声问道,这才是正牌的瑞王世子,虽然他并未参与叛乱之事。
“一个琴师而已,夫人何必管他。”祁朝晖头上的金冠熠熠生辉,眼眸含笑地看着她。
“谁是你夫人,请尊称一句乡君。”谢明意现在才回过味来,感情这人是早有筹谋,不然不会移花接木杀了白总兵,又废了承恩公府,她真情实感的担忧完全多余。
一想到自己慌慌忙忙地避开人跑到侯府角门那傻里傻气的样子,她就面无表情地瞪了狗男人一眼。
“昨日,我问夫人,夫人亲口应下的不是吗?”祁朝晖被她瞪了一眼,笑意更深,深邃的凤眸仿若将人吸进去。
男人语气低哑,微微带着一分戏谑,谢明意脑袋一炸瞬间想起了昨日那个脑子不灵光的黑脸粗役,“那人是你?!”
“堂堂的侯爷,扮成一个下人守在侯府角门,祁朝晖,你要不要脸?”她有些恼羞成怒地低声吼了一句,全为自己昨日的担忧被当事人看在眼中。
祁朝晖却突然正了神色,往她那里逼近一步,“意儿,昨日看到你那般担心我,我很欢喜。”
谢明意哼了一声,正欲开口,那人又上前一步长臂一伸抱住了她,“你的心里有我。”
他斩钉截铁的语气让谢明意一僵,热气呼在她的耳边,她也不反驳,“那又如何?”
男人低低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不想做镇北侯夫人,那么镇北王妃呢?在封地里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所有人都不会反对你。”
“你想要女子活的洒脱,活的自在,大楚不可以,而北地可以。那里没有酸儒指手画脚,也没有你抗拒讨厌的规矩礼数,也没有可以压着你的皇家宗族。只要你做了镇北王妃,你可以一点一点去抹除你讨厌的一切,饥饿、压迫、束缚。”他低声在她的耳边蛊惑。
谢明意有些许的失神,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人居然能懂得她在想些什么。
“你就不想得到皇权吗?”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裴太后所言,其实若是他篡位谋反,成功的几率很高。
听到他的话,祁朝晖慢慢地笑了,眯着凤眸轻声开口,“皇权诱人却也害人,我要我不为皇,天下人也畏我、敬我,坐在皇位上的那人也永远动不得我。”
谢明意默然,抬头望着他深不可测的黑眸,眨了眨眼睛,掩住油然而生的几分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