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给荀老太太留情面。
江寄月小声问他:“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荀引鹤语气很淡:“没什么不好的。”
江寄月便不好说了, 小厨房很快端上午膳,他们对坐着一起用过了。
因为之前便与荀引鹤朝夕相对过, 此番江寄月出嫁,一点作为新妇的羞涩都没有, 更多的是对人情往来的忐忑,是以才刚用晚膳没多久, 她便催着荀引鹤带她去上房。
荀引鹤皱了皱眉头, 有些不大喜欢。
在别院时, 两人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没有谁能打扰他们, 江寄月的心大半都是挂在他身上的, 可现在嫁给了他, 名分是有了, 可还没等到他把心完整地掌过来,那心又分了大半出去给别人了。
他似乎亏大发了。
江寄月起身经过他时, 荀引鹤的大掌握住她的细腰, 将她拦了下来, 江寄月疑惑地望过来,那一眼懵懂中带着忐忑,荀引鹤一顿,收回了手。
罢了,她也不喜欢荀府,还愿意费心费力地融入这个环境,还不是因为他。
是他没办法让她嫁进一个氛围松泛的家庭。
江寄月见他无端伸手拦她,又无端缩了回去,疑心他是有话要说,凑上前,道:“怎么了?”
荀引鹤道:“没什么啊。”
江寄月却不信,道:“可你看上去并不开心,眉头皱皱的。”她伸了手,在他眉间抚了抚,似乎想帮他抚去那些不快的情绪。
荀引鹤莞尔:“确实没什么。”他拍了拍她的臀部,“不是要去上房?穿好衣裳,我带你去。”
江寄月咬唇瞪他眼,捂着臀走了。
上房内,荀老太太侧卧在榻上,由丫鬟跪在地上用美人捶替她捶腿,并不见谢氏,郗氏倒是在,荀简贞,荀梦贞,荀淑贞三个姑娘也是在的,只是荀淑贞年纪小,又没受过正经教养,在椅子上坐不住,总想文姨娘抱她。
荀老太太的眼皮略微往上翻了翻,似是被小女孩的声音吵闹得不快了,郗氏忙吩咐文姨娘把荀淑贞抱出去。
荀老太太道:“等等,”她缓缓睁开眼,看向郗氏,“你去抱她。”
郗氏有些犹豫:“淑贞不让媳妇近身。”
荀老太太道:“你才是她的正经嫡母,哪有嫡母抱不了孩子的道理。”
荀淑贞养到八岁,只跟着文姨娘,没见过郗氏,究竟谁是她的母亲,荀淑贞自然清楚,没道理就因为身份的差别,她就抛开生她养她的文姨娘不认了。
何况孩子敏感,她又是在郗氏刚经历了丧子之痛时被领回来的,那些被郗氏隐藏得很好的厌恶仇恨,她都有所察觉,因此在她心里,郗氏就是要把她从母亲身边抢走的坏女人,于是还没等郗氏靠近,她立刻就哭闹起来。
那声音可真是大,几乎要把屋顶掀了起来,只听得荀老太太不满地皱眉,两个姐姐也受不住地移开了目光。
郗氏尴尬又无辜地站着,看着荀老太太,似乎在说,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要抱她,是她不要我抱,至于为何入府这么多时日了,还不让我亲近,这其中缘由,我反正也近不了她的身,你别问我。
荀老太太见那哭闹总也止不住,动了气:“伺候三姑娘的婢子呢?怎么连个姑娘都哄不住?”
文姨娘急得满头大汗,怎么哄,荀淑贞都不理会她,只在她怀里哭着要和她回家,还说着什么‘坏女人才不是我的娘’,文姨娘眼见荀老太太耐心耗尽,快要发怒了。
江寄月便是在此时与荀引鹤进了屋,原本快要凝固的氛围因为她稍许流动了些,可也没有任何的变化,不过是多两个人看她被叱责,掌嘴罢了,文姨娘抱着荀淑贞绝望地闭上了眼。
见到了二儿子,荀老太太在发怒边缘的情绪才稍加平缓下来,等儿子与儿媳请过安,都坐下了,她还多问了两句可用过午膳,午膳吃了什么。
荀引鹤都答了。
荀老太太点点头,又道:“新妇刚入府,该时常来上房走动,熟悉府内事务,往后我也好把中馈慢慢交给她。”
郗???氏不惹眼地瞥了眼江寄月,江寄月没说话,是荀引鹤替她答的:“闲暇时儿子会多陪她过来的。”
竟然护得这样紧,深怕府里的人把她吃了似的,郗氏捏了捏手,越发觉得孩子的哭闹声头疼难忍,她刚想借着三房主母的身份训几句话,便听江寄月笑道:“三姑娘哭了这样久,累不累,渴不渴啊?”
很温婉,很和气的语气,重点是没有居高临下的管教与命令,而是平等地对话,荀淑贞的哭声便停了下,她八岁了,不是听不懂人话。
江寄月笑道:“若是渴了,让姨娘喂你盏茶润嗓,难为三姑娘年纪小小,声量确实大,声音也好听,若是好好学些歌艺,便是响遏行云,余音绕梁三日也不能绝。”
荀淑贞在文姨娘怀里小声说道:“娘亲歌声很好听,她可以教我的。”她抬起脸,却猝不及防被文姨娘掐了一下,文姨娘那张脸臊得抬不起头。
妾也有多种多样的,良妾更体面,可惜文姨娘不是,她原是歌姬出身。
江寄月却道:“是吗?文人墨客常拿宋词谱曲,东坡之词旷达疏放,易安之词婉约典雅,稼轩之词豪放悲愤,都是上佳的词曲,姨娘唱于三姑娘听,既是开蒙,又能教她唱歌,还是潜移默化影响她乐观忠君,欣赏生活,一举三得,才是词里见文章呢。”
文姨娘的眉头舒展开来,她从前便多是伴着文人游湖,那些酸腐文人谱了曲,便要听她唱,文人诵唱是风雅,她唱却是卖弄风情,是下贱,让她在府里总也抬不起头。
迄今为止,也只有江寄月给了她这个体面。
郗氏听说,笑道:“二嫂嫂似乎对词曲很有研究?”
正经人家的姑娘会学古琴,却不会学唱歌,古琴是君子之乐,自然要学,歌声算什么?不过是用来取悦男人罢了。
江寄月道:“词曲没有研究,我于这上并未有多少天赋,也是憾事。否则我便能学孔夫子的乐观,哪怕绝粮七日,外不通绝,也要弦歌不衰。”
郗氏顿住,江寄月只是微微一笑,似乎并没有与她争锋相对,只是结束了一场闲聊罢了。
荀老太太此时缓声道:“老二媳妇出身诗书之家,学识渊博,你们无事,可以坐而论道。”
郗氏几乎被这句话荒唐笑了,江寄月张口就来的《论语》典故可不是她们这等世家女子可以光明正大学的,她们素日所学不过是《女戒》、《女训》之类,那种东西,能论出什么道来?
可荀老太太不仅没有点出来,还在明知江寄月一而再,再而三插手管她们三房的事的时候,还予以了肯定,这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