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他帮她们把名头坐实了,届时看看究竟谁才是丑闻满上京的娼/妇。
第57章
出了宫, 还要回府应付荀老太爷,其实要迎娶江寄月这件事上, 最难过的还是孝道。
荀引鹤登马车时, 侍弩便告知:“皇后娘娘已命人出宫送信了。”
荀引鹤沉了沉深思,侍弩正要退下时,便听他勾了唇, 漫不经心的笑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嘲讽:“你说等我回去后,会不会有家???法等着我?”
侍弩一惊,正要回答, 荀引鹤已经登车掀帘进去了, 侍弩这才意识到,荀引鹤要的不是个回答, 而只是一句讥讽罢了。
世家总是如此,即使荀引鹤如今贵为万人之上, 但只要他还是谁的儿子,那父亲便可名正言顺的用孝道与家规压制他。
好似他天生就该是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必须规规矩矩地待在那四方的盒子里, 略有越界就是不敬不孝, 该被削足切肢。
说来印象中, 荀引鹤也是头回如此明目张胆地忤逆父亲, 因此当荀老太爷请出家法时, 把荀家上下都惊动了, 只是在荀引鹤踏入宗祠之前, 荀老太爷发了大火又把他们赶了出去。
因此,荀引鹤只看到手持家法的仆从, 白发丛生的荀老太爷, 以及那些如山般堆叠排列的牌位。
荀老太爷未及他见礼, 便喝道:“跪下!”
荀引鹤一顿,从容下跪。
荀老太爷喝道:“给我家法伺候这逆子!”
那两个仆从听命,左右分站着,一人抱举着粗重的木棍朝荀引鹤打下去,砸打的声音又重又闷,只一下,就让荀引鹤疼出冷汗,闷哼了声。
原本到此时,后落棍的人都会停一下,观察一下法号者的神色,判断这场处罚是否要继续下去,但今天格外特殊,刑罚的两人一下接着一下,手里并未有任何的停顿。
荀引鹤似乎听到了幽怨的哭声,大约是荀老太太也在,只是无论是他用手掌绑着毛笔学写字,还是眼下他被责打,荀老太太都说服不了掌控力极强的大家长荀老太爷。
而如今,他最得意的儿子要挣脱出他的掌控,他又焉能不气,不惊,而这样的惊怒更多的是建立在他日渐年迈,日渐松弛的权力掌控之上。
荀老太爷害怕着有一天他还活着,他的孩子却当他已经死了。
所以他要请出家法,即使这个儿子是他最满意的儿子,即使这个儿子已经贵为丞相,他也要用家法好好地训诫一番,以此来显示他还没有老,更没有死!
就在声声闷砸中,荀引鹤问道:“父亲要打我到几时?”
荀老太爷阴沉着脸色:“你不孝在先,我便是把你打死也是可以的,还问我打你到几时,你先去反省你干了什么混账事?”
荀引鹤道:“陛下已同意赐婚,父亲若是真把我打死了,恐怕陛下会多思。”
荀老太爷道:“你翅膀硬了,知道让陛下为你撑腰了,所以你才敢如此这般眼里没有我。”
荀引鹤道:“父亲便这般看我?”
这几句言谈下,闷打从未停止,他的肩背上都已经是淋漓血迹,可荀引鹤不仅没有叫过一声,还能如此冷静理智地与荀老太爷交谈,神色中是他惯有的淡定与从容。
荀老太爷沉默了下,还是挥退了仆从。
原先还在打时,新的闷打带来的疼痛还能覆盖伤口的疼痛,可现在只剩了荀引鹤跪在风中,那疼痛便钻骨咬肉般噬人心魂,荀引鹤难耐地皱了皱眉,却依旧忍了下去。
荀老太爷道:“你说罢。”
荀引鹤道:“父亲,荀家这棵树的枝桠已经太过繁茂了,若是接着如以往般联姻,枝桠再茂盛些,阴影渐渐遮挡到陛下的头上去时,陛下迟早会修剪这棵树。如今陛下确实器重我,可功高震主,树大招风的道理我一日也不敢忘,也时刻谨记臣子的本分,不敢僭越。”
荀老太爷默然一想,荀引鹤所说并无不妥,文帝虽未明说,但确实有意扶持清流,冷落世家。
荀引鹤道:“况且林、许两家教训在前,我们与姻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若不好好择选人品,只怕我们非但不得好,还会深受连累。”
荀老太爷冷哼道:“这也不是你要娶一个品行不端的二嫁女的理由,出身低微些,但家世清白,家教甚言的五六品小官的女儿,上京随手一抓都是一大把,没必要教你如此委屈。”
荀引鹤道:“娘娘应与您说过,此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逼迫她。”
“还没嫁进来就替她说话,我看你实在昏了头!”荀老太爷道,“我从前怎般教你的,你怎还会被美色所祸。”
“我不是被美色迷眼,而是爱她,哪怕她毁了容不好看了,我也爱她。”荀引鹤纠正,“况且我并未觉得所做有失。陛下虽器重我,往常也担心我是荀家血脉,会背弃他,转投世家,如今我却肯带头与清流之女结亲,是自断世家前程,况且为婚事绕过父亲,直接请求陛下为我做主,在陛下眼里,我是与他更亲厚的,他已经能放下心来。何况强占学生之妻之事不光彩,我主动把《陈罪表》交到陛下手里,是把污点交给了他,如此一来,陛下必然会放下对我的戒备,更为器重我。”
正因为荀引鹤看穿了文帝,所以他知道这个婚,文帝一定愿意赐,他所谓的那些剖白心迹之语,不过是掩饰算计的温情假象罢了,让文帝错以为与他沟通的还是那个傻傻问他江左杨为何私奔的孩童,而不是荀引鹤。
当然,这些话就不必完整地告诉荀老太爷了,他对温情没兴趣,他只对利益有兴趣。
荀引鹤知道该如何应付他们每个人来达成他地目的。
荀老太爷冷笑:“按照你的意思,你是安排妥当,一举几得,我还要感谢你筹谋得当,为荀家考虑了?”
荀引鹤冷道:“自然,我也有错,否则方才那几棍也不会如此就受了下来。”
他抬眼,深褶的眼皮下撩起的眸色让荀老太爷感到惊心动魄。
荀引鹤道:“那份《陈罪表》我写了不只一份,明日前,它是会被销毁,还是出现在列位言官手里,全看父亲是否支持这桩婚事。”
荀老太爷失声道:“你要挟我?”
荀引鹤道:“儿子不敢,父亲并非一个儿子,我赔上前程后,父亲大可扶持他人。只是儿子这样做后,必然身败名裂,无法在京生活,那时儿子便辞官,携她退隐。”
荀老太爷的身子有些晃动。
荀引鹤道:“因此无论如何,儿子都会与她成亲,区别只在于要不要做这个官,虽则儿子也觉得这个官做着实在没意思,但为这陛下器重,为了荀家,还是勉强捱着,但如果能有一日辞官,儿子也会很开心。”
荀老太爷厉声道:“你从小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辞官退隐的日子,你过不惯!”
荀引鹤淡淡道:“外出游学那些年,走过些路,吃过些苦,也见过许多苦难之人,因此儿子并非不闻窗外事的单纯学生,儿子可以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