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后来他也习惯了点着孤灯度过漫漫长夜, 那些难以开解的悲伤,戒备, 仇恨,孤独, 也慢慢地随着黑沉的夜色消散,只是荀引鹤清楚地知道, 它们并没有消失, 而是与他融合, 成为了面目狰狞的自己。
江寄月摇了摇头, 她的脸颊蹭着锦被, 头发蹭乱了, 有桂花香味被蹭散了出来, 让荀引鹤错以为一株桂花树在他面前颤颤地开出花来。
江寄月道:“不好的事情, 我们不要习惯它。”
荀引鹤低笑,声音里有了少有的愉悦, 他道:“好, 我们不习惯它。”
门被叩了叩, 是侍枪熬好了药端来,江寄月忙起身下床理了理起了褶子的衣裳,开门去,侍枪没有见过江寄月,却很淡然,直接把药交给她。
江寄月端完药走回去,荀引鹤是伤在肩背,只能趴卧着,吃药并不方便,江寄月便一勺勺地喂给他。
他们从前不是没有比现在更亲昵的时候,但都不如现在这般温馨,荀引鹤收敛了他的锋芒,乖顺地喝着江寄月喂过去的药,有时候被苦到了,睫毛会微微发颤,但不抗拒,像只很乖很乖的猫。
奇怪了,在江寄月眼里,荀引鹤竟然也会有收起了爪牙,成为了如此无害又可爱的生物的一天,她自己对此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喂完了药,江寄月放了药碗问他:“可有糖渍梅子,让你换换味。”
荀引鹤认真思考了会儿,道:“有的,你过来,我指给你看。”
江寄月不明所以走过去,见荀引鹤要握她的手便也递了,却不想荀引鹤手上带力轻轻一拉,她的身子猝不及防往前跌去,勉强靠另只手撑着才没压住荀引鹤。
她正要说他两句,荀引鹤的手却握住她的后脑勺压了下来,香苦的中药味盈满嘴,江寄月想说他实在太乱来,荀引鹤却抵得更深,到了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道:“甜的。”
江寄月的脸红了,嘟囔道:“老不正经的。”
荀引鹤闷笑。
江寄月推了推他:“你趴好,我看看呢,有没有扯到伤口,再发一次高热才有你受的。”
荀引鹤便听话地趴好,又怕江寄月看了吓到或自责,道:“执行家法的那两个仆从是听令下手,因此别看伤口吓人,但其实只是些皮肉伤,没殃及骨头,略趴两天等肉长起来就好了。”
江寄月看了后,却还是恹恹的。
荀引鹤道:“再陪陪我罢,这段时间正是关键的时候,我恐怕不像从前那般自由地能去见你,趁着今夜还有时间,我们都说会儿话。”
江寄月道:“你挨了这顿打还不够吗?”她以为荀引鹤付出的已经足够多了,再多她也不舍得了,道:“若实在艰难,要不还是算了。”
荀引鹤严肃起来:“什么算了?你要跟我算了吗?”
江寄月指指伤口:“真的不值得。”
荀引鹤道:“卿卿,你是心疼我,所以才这样说的,对不对?”
江寄月低了眼。
荀引鹤叹了声,道:“卿卿,你看着我,我已经不是毛头小子了,我比你还大九岁,仕途也走到这个位置,冲动与我早已没了干系,我愿意这般做,必然是因为我觉得值得。你很好,你值得我这样付出。”
江寄月的鼻头有些发酸,道:“我和沈知涯是青梅竹马,你是知道的。从前什么海誓山盟的话没有说过,有时候我嘴馋想吃串糖葫芦,却懒得下山,也是他干完活后又走了十几里地去镇上买回来,然后再趁着夜色给我送上来,走的满头是汗,却一点也不在意,眼睛亮亮地把糖葫芦递给我,看着我吃。他来回走了快五十里地,却连口水都没有喝,那时候我觉得嫁给他,我会很幸福,他也这样说,他说娶我会是他这辈子最高兴的事。”
“可是最后他还是后悔了。”
这样的伤害,不是说能忘就能忘的,江寄月吐出那口血后,吐掉的不仅是爱,还有爱人的能力,她变得多疑又不安,想要靠近暖源,却又害怕自己会被再次抛入黑暗中,被嫌弃,被质疑,被说得一文不值。
她能察觉到荀引鹤已经在尽力给她安全感了,但是他们的日子太浅,感情也太浅,没有办法抚平沈知涯的背叛带来的深刻伤害,所以江寄月对于荀引鹤也觉得很抱歉。
她知道???他喜欢的那个自己是过去的自己,那个完整的,拥有蓬勃生命力与数不清的爱的自己,而不是现在这个敏感又多疑,连爱与被爱都要迟疑的自己。
一日两日还可,等日子长了久了,荀引鹤会不会感到失望与疲惫,甚至讨厌起她。
因为是她把他喜欢的女孩杀死了。
江寄月不知道,她只是没有办法自控地胡思乱想着。
荀引鹤用手撑起自己,似乎是想坐起来,江寄月忙扶住他,荀引鹤却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让她撞进那包容的茶香与书卷香混合出的温柔中。
荀引鹤道:“以后这些话我少说些,不给你压力了,你只要感受我做了什么就好了。卿卿,漂亮话谁都说,几次的小殷勤在巨大的回报面前不算什么,你要看的是在每次选择后,我都是为了什么。”
江左杨没有出事前,沈知涯娶江寄月完全是高攀,不仅有如花美眷做嫁娘,还有江左杨的名声也不知能给他添多少砖加多少瓦,有这样的好处在前,沈知涯自然愿意走个五十里地买串糖葫芦。
只可惜,江寄月一直没想明白这层,那时候的她,眼里没有名利,这世间所有的人都只是吃五谷杂粮的普通人而已,世家清流,贫民子弟,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在她眼里,沈知涯的爱也不该掺杂其他,因此最后他的背叛才会迅猛如疾风。
荀引鹤道:“我告诉你这些日子我们不好相见,不是因为还有阻拦,所有的阻拦都已经被我摆平了,你只需等着陛下赐婚,安心做新娘子就好。”
江寄月小声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荀引鹤道:“你忘了,你还没有和离。”
江寄月小小“呀”了声,道:“那我什么时候回去找沈知涯和离?”
荀引鹤道:“你与他的关系素日在旁人眼里如何?”
“不好……也不坏吧。”沈知涯很少带她见人,少有的借送解酒药时的露面也都是被匆匆赶走,江寄月有些泄气,“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在人前说我的,但至少昭昭来我家几次,没有看出什么来。”
荀引鹤道:“既然如此,你又以什么样的借口与他和离?你与他和离后,我又要等多久,大家才不会把这两桩婚事联想在一起,说你是是嫌贫爱富?一年,还是五年?我等不及。”
江寄月想了想,荀引鹤说的确实没有错,便是如今和离了,她搬走后独居,最是容易出是非的时候,她不能与荀引鹤有往来,否则很难不被人嚼舌根。
可这是非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大家才会觉得她重新议亲也没问题了,江寄月也没数。
江寄月道:“你主意多,你拿个主意。”
荀引鹤道:“我的主意是,近几日回家关好门窗,看看书,画会子画,不必出门,等时机到了,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