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向烽喝的那种,是所有酒品里酒精含量最低的那种,基本上可以被划分进果子汁的范围里。
圆桌不分座次,下一个就轮到叶争流身边白露。白露只冥思一想,很快就道:“那就希望大家都不必找我看病,三娘的身体一日比一日更好吧。”
这愿望虽然算不上“绝”,却也足够朴实。坐在对面的黄三娘微微一笑,冲白露举起了酒杯。
按照座位排序,第三个便是解凤惜。这游戏是由他提议,他显然也对此早有腹稿。
只见解凤惜沉吟片刻,悠悠说道:“上一次去见杀戮之神,让我得知了一桩事情。”
说话时,他的眼风似有似无地朝叶争流的方向飘去,那薛定谔的一眼,顿时令叶争流想起了一个十分玩球的外号。
叶争流:“……”等、等等……
只听解凤惜思索道:“一个名字。”
叶争流:“……”这好像,这好像就是……
解凤惜一锤定音:“一个外号。”
叶争流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来:“……先、先暂停一下。”
解凤惜疑惑地朝叶争流投来目光:“咦,你阻止为师做什么。莫非我的关门弟子有重要的事也告诉为师,就像是——‘以后再也不会抱一堆欢喜观、吞天楼、玄衣司相关的公务来让为师做’的这种好消息吗?”
叶争流:“……”
对于这场师门内部的戕害,在场之人全都看得津津有味。
席上有一半人不便参与解凤惜师门内部事务,至于另一半有资格参与的人,对凤凰和叶莺互相啄毛之事,颇有一种喜闻乐见之情在里面。
叶争流沉痛道:“那你直接公布吧。”
反正她可以社死,但解凤惜不可以不加班,这是叶争流的最后底线!
想想历代帝王,有人外号“祖龙”、有人外号“二凤”,有人外号“野猪”,还有努尔哈赤,名字直译成汉语根本就是野猪皮的意思。
相比起来,玩球的小夜莺这个外号怎么了?至少它听起来很可爱啊!
解凤惜:“……”
对于叶争流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解凤惜十分感慨。
“颇得为师真传”——解凤惜语。
于是,在外号揭晓后的欢声笑语里,除了倔强的叶争流外,几乎人人都举起了杯。
解凤惜以后是黄三娘,她许诺自己会好好治病,即使被开了再多的玄圣砂,甚至以后要开望月砂、夜明砂、鸡矢白、五灵脂都会按时喝药。
要知道,三娘虽然治病态度比较端正,但治病行动向来十分落后。如今听了她的保证,感动得叶争流和白露当场就干了一杯。
随后,是裴松泉态度温和地夸赞了在座诸人,秦西楼绘声绘色地讲了个笑话。
猴猴则坦白,他虽然有传过“北斗仙风流过人”的相关流言,但关于慕摇光辗转在诸神之间,流了又怀怀了又流流了又怀的那部分,完全是吕厚德操刀的。
明如釉则有些忧郁地表示,他前些日子发现有只猪的红线居然牵在了麦苗上。
本来,他还指望可以获得什么新奇物种——比如说种在土里的老母猪之类的,后来才发现,那似乎只是猪的问题。
那只猪好像是猪群里的恋物癖。
说到这里,明如釉遗憾地叹了口气,看起来百般惋惜。
在座的每一个人:“……”
大家交换了几个眼神,联想到明如釉可以使麦苗和猪跨物种怀孕的可怕世界,纷纷决定为他的不成功喝上一杯。
如此轮换一圈,终于到了最后一人,也就是大师兄向烽的身上。
向烽酒量确实浅的惊人。
哪怕别人都喝普通低度数米酒,他喝果子酿。别人一连喝了好几杯,向烽一共喝了不超三杯,他也仍然两眼发直,晕陶陶地醉了。
鉴于平时不醉的时候,向烽说话就已经非常惊人,现在将军醉酒,几乎桌上每一个人都屏息而视,想知道他能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
向烽钝钝地思考了一阵,很快,他从在座诸人里挑选出了一个幸运……咳,就算是幸运吧,观众。
向烽说:“小师妹。”
叶争流:“……”
叶争流开始拼命地回忆,自己究竟有没有第二个“炸蛋的缝叶鸟”之类的外号,可以用来再社死一回。
向烽认认真真、一脸严肃、丝毫不符合他说出的那句话氛围地问道:“小师妹,大家都等很久了——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成亲?”
“……”
此言一出,现场先是一静,随即便陷入一片欢乐之中。
以秦西楼为首,猴猴黄三娘几个平时就生性诙谐,喜欢笑闹的,纷纷赞扬起向烽的本领——真不愧是向将军,战场上一击毙命,取敌首级;酒桌上也一矢中的,开口就问到关键问题。
这句话确实值得一个“绝”字。
一时间,从解凤惜到明如釉,满座之人,纷纷调侃地朝叶争流看了过来,然后再喝上一杯。
在连续经受目光洗礼以后,叶争流自己也禁不住笑起来。
她无奈地瞧了身侧向烽一眼,开玩笑似地想道:想有钱以后也没给大师兄买一本《说话的艺术》,这确实是我的不对。
随即,在四面八方投来的好奇、祝福、打趣的眼神里,叶争流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问题。”叶争流笑道,“确实是令我……拍案叫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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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叶争流又陆续结束了剩下几位神明的生命。
这些由畸念而催成的神明们,死前说出的言语也多半大同小异。
不少神都怀着跟慕摇光一样的心理,觉得叶争流一介凡人早晚会死,她死以后,被封印的神域要么破碎,要么也会被祂们水滴石穿地挣脱开。
所以,在死讯临头之际,有的神明表现出极大的不屑和不信,有的神明则反馈出极其强烈的怨恨与恶毒。
对此,叶争流心态平和,照单全收——这也实在没有什么好计较的。
唯有最后诛杀愤怒之神的时候,叶争流给云渺之送去了一纸信笺,问她是否要一同到场。
云渺之回复消息的速度很快,给出的答案也很简洁。
她客气地拒绝了叶争流的提议,从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态度来看,过去的一切,如今已经不再被她放在心上。
果然就像是当初离开愤怒神域时,云渺之所言一般,从此地老天荒,再不必相见。
朋友能够想开,叶争流自然替她高兴。
在斩获愤怒之神以后,叶争流望着黄铜大鼎熊熊燃烧的火焰,心想这一炉多半能炼制出一把宝剑。
最后果不其然——暴烈的炉火熊熊燃烧了三十个日夜,最后炼制出的那把宝剑身具五色,纹理极其对称。
叶争流对着那把剑端坐了好一阵。在云渺之下次拜访她的时候,将那把剑赠给了云渺之。
她没有具体去说那把剑究竟是什么,不过云渺之只看了一眼,似乎就明白了。
后来,叶争流从未听说云渺之用动过那把剑。
五色剑,大概是被云渺之当做一个过去的象征,仔细安放,束之高阁了吧。
…………
在将贪婪、疯狂、杀戮、愤怒、欢喜尊尽数斩去以后,叶争流终于掌握了“诛神”这个技能应有的分寸。
叶争流终于可以把“诛神”一式用得宛如清风吹拂过皮肤,力道刚好能够一击毙命,又不会令神痛苦。
好似地狱底层垂下的蛛丝一触,又像是来自千年之后的一声怅叹。
带着这样十足的把握,叶争流叫上杀魂,两人一同去探望了痛苦之神。
此时,除了痛苦之神之外,世上已经再无神明。
而叶争流的天命卡牌,第十技能仍然是一片灰突突的影子,连一个解锁条件都不曾浮现。
这让叶争流不由得有些猜测——她觉得,解锁第十技能的前提条件,或许不是诛尽这世上的所有神明。
但不管怎么说,那个痛苦之神期盼已久的结果,终于要由叶争流亲自送到祂的手上。
…………
按照上次的路线,叶争流和杀魂一起进入山心、穿过意境和神域。
这次没有送子鸟的迎接,叶争流就和杀魂一起一步步登上峰顶,用自己的步伐丈量出了被草原牧民们世代称颂的“祖山”。
感知到二人的到来,痛苦之神率先打来一个友好的招呼。
《陋室铭》的意境,确实是一处清净乐天的修养之所,被封印的这些日子里,痛苦之神原本充满疲惫的声音,听起来都减轻了许多。
尽管沼泽没有眼睛,但叶争流仍然感觉到有视线似的存在落在自己身上。
她听见痛苦之神的言语于耳畔响起,那气泡升腾般的音节,竟然也能传达如此动人的欣慰:“你已经带来了我的结果。”
痛苦之神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得近乎超脱,就好像一只飞翔了上千年的倦鸟,总算得到了一个归巢的机会。
“是的。”叶争流轻声道,“我带来了那个终结。”
于是,整片沼泽均匀地、波浪般地抖动起来,就仿佛痛苦之神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脸。
“谢谢你,孩子。”祂同样柔声地对杀魂说道,“也谢谢你,我的孩子。”
杀魂不声不响地解下肩上包裹,将准备好的东西一样一样摆放在沼泽之上,看着它们依次沉没。
那里面有草原牧民们敬献的哈达,有草原姑娘们最喜欢的、穿起来啪嗒啪嗒响的小皮靴,有一条最好的小马鞭,还有痛苦之神曾经形容过的、可以吹出几百种鸟叫的灵巧哨子。
杀魂跪在沼泽边缘,幽黑的泥潭隐约照映出他的脸。
他深深地望进泥沼的最深处,同痛苦之神进行了最后一次不舍的对视。
叶争流站在一旁,为了不打断此时气氛,连呼吸声都刻意压制得微不可查。
过了一会儿,杀魂抽出长剑,按照草原上送葬亲人的礼节,割断自己鬓边结好的一缕发辫沉入潭水。
杀魂郑重地与痛苦之神告别,他说:“阿妈,再见。”
小狼人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一生共有三个妈妈。
给了他生命的生身之母、养育他长大的黑狼母亲,还有初生时便将神力予他,保佑他平安长大的祖山妈妈。
在泥沼面上泛起的笑意里,叶争流用出了那一式“诛神”。
与此同时,她能感觉到,自己丹田里的第十技能已然应声而解。
这一刻,叶争流恍然大悟。
原来,天命卡牌第十技能的解锁条件,不是诛尽神明,而是获得一位神明的祝福。
——痛苦之神,在告别这个世界的前一刻,祂把祝福平等地分给了叶争流与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