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争流广袖招扬,朝着不远处剧烈扩张的意境一指,从容笑道:
“说来也巧,前一个是《行路难》,这一个是《蜀道难》。啧啧啧,慕摇光,难上加难,可能就是你的命吧。”
慕摇光平生,尽显欺骗之能事。
叶争流偏偏就要让祂从此骗无可骗。
她就是要尽封慕摇光向外的通道,要令慕摇光永远陷入自己给自己制作的神域困境。
从此以后,祂别想再和外界沟通,也不用期盼着还能施用那些成功过无数次的骗局。
叶争流手臂轻挥之间,“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的意境,便已将欺骗神域团团环绕。
悬崖万仞,山多云雨。盘旋曲折的青泥岭,峭壁如削,高耸入云,几乎令人望而生畏。
就是这样一座毫无捷径、难以翻越的山崖,如今骤然横断在慕摇光的神域之间。
它就那样地存在这,地崩山摧一般,丝毫不讲道理地切断了慕摇光几乎一半的对神域感知。
山川险峻而巍峨,山崖曲折又坎坷。偏偏还有一个叶争流把守要道,一夫当关。
她像是终于获得复仇之机的猛兽那样紧紧咬住慕摇光的身影,不许祂有半寸逃离和退缩。
“此路不通。”叶争流神态自若地向慕摇光比了一个禁止的手势,“不过,你若想换别的路走,却也是不行。”
“因为——我不允许。”
慕摇光用尽浑身解数,意欲突破叶争流的封锁。
直入云霄的镜林再次耸立于神域之间。
这一回,慕摇光没有把那些林立的镜面打碎成雨点般的尖刺,而是从镜面里抓出了山崖的影子。
既然“假作真时真亦假”的技能被封锁了,祂便施展“偷天换日”的技能,意图用自己从镜中折射的虚影,取代叶争流营造出的连横意境。
然而蜀道之难,岂是一个单薄的幻影就能够轻易诳瞒。
连峰去天不盈尺,要什么样的镜子,才能照全它所有的巍峨险峻?
在葱郁的密林之中,猛虎长蛇,磨牙吮血。这样杀气腾腾的环生险恶之地,又怎么是能被轻易取代的存在?
慕摇光素来倚仗自己的卡牌,只觉这世上青天可偷,烈日能换。然而这苍茫蜀道,却是顽强地伫立原地,山不挪移,石不转。
抵抗不成,慕摇光便只好寻求突破。
祂欲向上而去,可向上是“六龙回日之高标”;祂想就地遁入,然而,向下是“冲波逆折之回川”。
如此险道之难,令黄鹤猿猱尚不能过,而悲鸟子规,也不过啼夜月、愁空山。
时至今日,慕摇光的一半躯体,实际上已经异化成水镜似的东西。
但在被叶争流围堵至此的时候,祂尚为血肉之躯的另一半的额际,竟然隐隐浮现出细小的轻汗。
未曾冲天,也不能遁地,慕摇光彻底失去了所有笑意,常年勾起的唇角,此时也只剩下略显无力的苍白颜色。
有好几次,祂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发现了离去的捷径。
可是,在峥嵘岩峦的最尽头,赫然是一个叶争流。
她丝毫不让地收紧意境的源头,就像是渔父抓住罗网的一端。
叶争流笑道:“怎么,你还想跑去哪儿?”
慕摇光哪儿都跑不去。
朝前一步,是不可攀越的巉岩,朝后一退,则是喧豗争流的飞湍。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如此,慕摇光上不得,下不得,进不得,退不得,一时之间,当真进退维谷,左右两难。
——其险也如此,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胜负将定,叶争流曼声念出《蜀道难》里倒数第二句诗词。
若是慕摇光有家可归,或许这首蜀道难,对祂来说,尚存一息逃脱的余地。
然而,以慕摇光素来的自负,除了这片由祂亲自开辟的神域,又有哪里配成为祂所认定的家呢。
叶争流了然地望向慕摇光,对祂轻轻地摇一摇头:“作茧自缚,玩火自焚。慕摇光,这一回,可是你和我联手,然后自己封锁了你自己。”
至此,欺骗神域之中,《蜀道难》封印已成。
“……”
慕摇光侧对叶争流,不曾转身,也没有说一句话。
唯有祂捏着折扇的手指,指节皮肉用力到泛白得失去人色。
此时此刻,困顿于这场前所未有的失败里,慕摇光对上始作俑者叶争流,连一眼也不想朝她多看。
慕摇光从见到痛苦之神第一面开始,便一心想要获得永久的生命,和强大的力量。
祂精心谋算至今,明明已经立地成神,睥睨于百千万人之上,成为当世最强的所在之一。
可为什么,祂还会有今日?
为何叶争流能够毫无预兆地闯入祂的神域?
为何叶争流能够封印祂赖以成神的技能?
为何叶争流明明还只是个凡人,这样超出意料的领域,她却能信手拈来?
假如时间能够一路向后,倒退回浮生岛时,慕摇光一定会在见到叶争流第一面的时候,就把她杀死。
恍然之间,慕摇光忽然想起了祂的养母。
自从离开草原以后,除非回忆那些关于神明和局势的必要知识,祂从来不曾有一刻为自己的私心想起过痛苦之神。
然而眼下,不知怎地,痛苦之神偶然说过的一句话,忽然于慕摇光脑海中浮现。
祂说——世上的一切,都有其因果。
所以说,难道是因为这个?
一路走来,慕摇光唯一吃过的一场大亏,是叶争流给的;祂赖以成神的重要契机,却也是用叶争流达成的。
不知不觉之间,祂的命运与叶争流已经绑定得太过紧密。
那些常人眼中无法得见的因果线,却令叶争流攀援而上,寻找到祂早已隐于世外的神域。
可是……
可是,这让慕摇光怎么能够甘心!
闭上眼睛,遮住其中近乎满溢的情绪,慕摇光喑声问道:“你怎么……”
“什么?”叶争流没有听清。
慕摇光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你怎么能够使用信仰之力?”
是的,即使到了这个时候,慕摇光最关心、也最为之意难平的事情,也仍然是这场近在咫尺的失败。
慕摇光这一生机关算尽,唯有叶争流总是成为祂预计里的漏网之鱼。
半个时辰之前,祂分明都已经登临绝顶,手摘星辰。要不是叶争流……
假如慕摇光早知道叶争流是独卡卡者,不,倘若叶争流无法使用信仰……这一战,祂又怎么会输得这般惨烈,处处皆被辖制?
“果然,我就猜你不会反省。”
叶争流用一种“没救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慕摇光一周,忽然很爽快地一笑。
“你想知道我怎么能用信仰之力?简单。”
半是故意气慕摇光,另一半还是故意气慕摇光。当着慕摇光的面,叶争流将30成就点兑换成诗文笺,顺便就抽了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