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村民带来的稻谷“不够”,还被勒令回家去取。反正这收税的地方就在村头,一来一回也不耽误多少功夫。
俞善看了一会儿,总算知道为什么衙门这么体贴周到,要上门收税了。
本来她还想着,干嘛不让百姓们直接把粮税送到衙门里呢?明明还要费事运回去。
现在明白了,原来就是为了图这份“方便”啊。
俞善也总算想清楚,为什么自己跟杨庄头说准备三十斗稻谷时,杨庄头脸上会有那个欲言又止的神色了。
呵呵,三十斗哪儿够啊。
俞善用目光从长长的队伍里找到杨庄头,他带着杨谷和邓荣,推着一车粮食,粗略一估就知道肯定超过三十斗了。
终于轮到俞善缴税了。
杨庄头他们推着粮食到小吏那儿称量,俞善则往程主薄面前一站,就见一直没抬过眼皮的程主薄,看看面前的黄册,眯了眯眼睛,终于屈尊降贵抬头,打量了她一番。
“俞善,年十四,女户,名下田地二十亩,山地三百三十亩,林地五百亩……山地、林地免税,田税共计三十斗。”
程主薄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却像是往沸腾的油锅里到了一瓢水,惊呆了层层围观的村民们。
虽然他们背地里没少议论过俞善姐儿的身家,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偏偏今天竟然从衙门的人这儿得到证实——俞善姐儿真是有钱啊,比他们想像的还要有钱。
许多人看向俞善的眼神儿都变了。能让他们敬畏得不仅仅是权势,还有钱财。
哪怕现在俞善再随口说个竹荪值钱,也绝不会有人敢上门逼她交出采摘、保存的法子。
家中没有长辈,姐弟相依为命又怎么样,许多人都还记得俞善名下那百十口庄奴呢,那可是捏着身契,叫往东绝不往西的奴仆啊。
夏收的时候人家挥挥手,就有身强力壮的庄奴可以使唤,要是谁再不长眼跑去碰瓷,呵呵……
别人咂舌俞善的身家,程主薄则感叹,这小娘子真会置业,哪怕名下有几百亩地,可交不了多少税啊。
别看俞善名下又是山,又是林的,按大晋律规定,山地和林地的出息都不必纳税,这次需要她缴税的只有那区区二十亩田地。
人们置产的时候,有田地绝不会选山林。毕竟跟能产粮的正经田地比起来,山、林都属小道。只要不是把山地垦荒了种粮食,就不必交税。
不过,俞善也不是一点儿税都不必缴,譬如果山庄的桃园所产的桃子:
如果俞善选择在县城或是镇上的市集摆个摊位,慢慢卖桃子,只需要向坊市交一份摊位费;
如果她大批量的把桃子卖给其他商家,这买卖行为就要缴纳一笔三十税一的商税。
而现在,俞善把自家产的桃子制成了桃脯与桃酱,放在自家的糖水铺里卖,自然不必缴税;只是轮到糖水铺按石江县的规定,以铺子的收入缴商税罢了。
同理,俞善把小镜庄的北坡开辟成茶园,只要她不往外卖茶叶,留着自家慢慢喝或是送人,谁也管不着,除非她开始往外卖茶叶,才要交够足额的商税。
要自己从无到有地整治一座荒山要花费几年的功夫,像牛宏胜那样“丧心病狂”地把整座山林都辟成果园的,也纯属少数。
这一类有稳定出产的山庄林地本来就不好买,还可遇而不可求。至少以俞善现在的身家是买不到,也争不过别人的。
这会儿才能看出来,杨绍光和郭县尉做主,把牛家的果山庄作价一千两赔给俞善,摆明了是要让她占个大便宜。
更何况俞善本身就擅长经营,果山庄在她手上慢慢会变成一个聚宝盆。
程主薄念完俞善这一户记录在黄册上的信息,确认无误就示意那边的小吏开始称量。
站在程主薄身后的差役恰好是熟人——与俞善打过几次交道的吴志兴,还曾配合她,整治过小姑姑俞馨娘的丈夫柳永寿。
刚才吴志兴为了避嫌,只跟俞善用眼神示意,算是打过招呼。
此刻他迟疑了一下,走上前两步,俯身凑在程主薄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俞善能感觉到程主薄听着话,眼神想要往她这边打量,又生生的控制住了。
等吴志兴说完,程主薄轻咳一声:“俞娘子,请上前签字……按手印吧。”
竟是不等小吏称量过田税,就径直盖了完税的红印,言语十分客气地示意俞善上前。
那边负责称量的小吏很有眼色,根本不用程主薄发话,见杨谷和邓荣抬着麻袋,刚刚倒满铁斛还不及溢出的时候,便大声道:“纳粮五斗!”
于是,俞善这三十斗田税称量了六次,次次都量得精准极了,极为公道。
最后,杨庄头赶来的车上,还剩下满满一麻袋的稻谷没用上。
俞善再一次感觉到各色复杂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真是奇怪了,为什么她这个按规矩交税的,反而感觉像是在走后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