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爹说的是,我看善姐儿也没什么坏心,都是为了村子好。”俞怀安也不知道是安慰他爹,还是安慰自己。
“行了,你去睡吧。我人老了,走了困就再熬一会儿。”俞茂山重新捡起一颗棋子,冲俞怀安摆了摆手:
“等收了第一笔分红,就按善姐儿说的,先把祠堂修一修,请个先生来坐堂吧。咱们村里的孩子也该好好培养一下,多读些书,多明白些事理,看看其中有没有好苗子。说不定村中能否兴旺,就看他们这一代了。”
又是一天清晨,天气越来越热,鸡叫过三遍天色就已经大亮,村民们陆陆续续起身,准备吃过早食,趁着凉快赶紧下地。
地里的活儿一天忙过一天,庄户人家的孩子从会走路起就开始帮家里的忙,喂鸡放鸭打猪草什么的,都是做惯的活计。
女娃娃也格外当用,小的时候可以生火、捡柴、洗衣、洗碗,长到灶台高,就能踮着脚帮家里做饭了。
天还不亮,范丫就静悄悄地起身,准备生火做饭,她一动,同一张炕上躺着的二丫也惊醒了,见姐姐起身,她也不睡了,赶紧推搡了一把脚头上兀自睡得流口水的三丫。
姐妹三人依次起身,范丫从缸里舀了瓢水分别倒给二妹、三妹洗干净脸,看看天色不早就赶紧进灶间生火去了,二丫带着三丫去后院摘菜。
现在青黄不接,米麦都精贵,范丫往锅里下了半把麦仁,煮到开花,才又小心翼翼地往水里加了两把玉米糁子,看起来没那么清汤寡水罢了。
这时,二丫捧着一簸箕洗干净的菜进了灶间,三丫跟在她身后,四岁的小人儿,捧着个比她脑袋还大的菜南瓜。范丫利索地拿刀把南瓜剁碎扔进汤里,等煮得差不多了,再抓起两把菜往汤里一搅和,早饭就算做得了。
范丫先从锅底捞一碗最稠的菜粥摆上饭桌,又捞一筷子咸菜撒在粥上添个味儿;然后才给眼巴巴等在身后的二丫和三丫一人盛上一碗,俩小丫头也不上饭桌,就迫不及待地蹲在灶间里,顺着碗沿吸溜起来。
这是一天之中她们能吃得最饱的一顿饭了,因为爹娘都还没起身,姐姐做主给她们一人分上一满碗饭食,到了晚食,有娘看着,就只得半碗了,盛得稠了娘还要骂她们赔钱货,费粮食。
范丫家里有姐弟五个。她爹娘连生了三个赔钱货,才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从此心肝儿肉一般,恨不能捧在手心里娇惯着。
她娘自从一举生下俩儿子,自觉扬眉吐气,腰杆子也硬了,除了精心照料着两个儿子的吃喝拉撒,家里大小事儿都不沾手。
范丫是家中长女,从小就给底下四个弟妹洗尿片,现在她娘翘起手不干活,范丫只好整日里带着两个妹妹,担水劈柴、烧火做饭,不到十一岁的小人儿,倒比她娘还忙。
上次织坊招人,范丫大着胆子去试了。她早慧又手巧,俞蔓不过演示一遍,范丫就马上学会了,织得像模像样的。
可惜从小劳作,她的手粗糙得和村中妇人也差不了多少,手上几道反复皲裂的口子,上了织机没一会儿就刮断几根丝线,结果自然淘汰。
回去之后,范丫被她娘连嘲带讽的说了几句,气得狠哭了一场,哭诉若不是因为手粗得刮断丝线,连俞蔓都夸她手巧,天生是个织锦的好苗子。
这话说得无心,听者却有意。
范丫她爹叫范二,正是俞善那一甲范大的弟弟。范家人口太多,日子不好过,各房算是分产不分家,吃喝都是自顾自了。
自从大哥在俞善那儿找了个养鸭子的活计,范二羡慕之余就琢磨上了,想着怎么也寻个长久的活计才好。
听大闺女这么一说,范二简直醍醐灌顶——自己找不到合适的活计,自家闺女可以啊。
大闺女手巧能干,就是因为手太粗没被选上,他可是听说了,以后织坊还会招人的,那还等啥?
范二咬咬牙,掏出家中微薄的积蓄,到镇上寻了间这辈子都没进过的脂粉铺,厚着脸皮请小二介绍一番,最后狠狠心买了两盒最便宜的手脂。
范二还花了两文钱,从小二嘴里掏出个不要钱的秘方来:先用淘米水泡手,再细细地抹上手脂,像大闺女这样的年纪,要不了多久,双手就能退去茧子,重新柔嫩光滑起来。
当然,关键还是别干活!
于是,一大清早的,当范丫的娘又在屋里扯着嗓子喊:“大丫,去把你弟弟们昨晚的尿片搓了,再去外面井口提桶干净水来,我要洗脸!”
喝了一肚子菜粥,正拎着锄头要出门范二先不干了:“你这懒婆娘,自己没手吗?什么事儿都央着大丫干!你那老脸不洗也罢,那俩臭小子都快三岁了,赶紧把尿片子给我戒了!以后除了洗米洗菜和缝补的活计,大丫、二丫和三丫什么重活儿都不许干!”
不然他好不容易狠心买来手脂不又白费了?
当家的发话了,范丫她娘再不情愿也只能重新接过家里的活计操持起来。
范二则喜滋滋地想着,谁说生闺女没用的?
等大丫在织坊里做工,一个月少说五百文,要是三个丫头都能进织坊,那一个月岂不是有一两半?
他范二离发达不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