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周二伯厚道,给了他五斤大米和十个鸡蛋:“这点东西你拿回去给家成补补身体。”
“二哥,你的这份情谊我记着了。”本来周大全是不大看得上这点东西,无奈今天连连碰壁,遭遇的挫折太多了,对比之下,周二伯实在是太大方了。
周二伯摆手:“都是亲戚,我能力有限,也只能帮你们这点。你别嫌弃就是,好好照顾家成。对了,覃秀芳的骨灰咱们挖了个坑埋在了你家后面的竹林里,你看要不要弄个小匣子,重新把她安葬了。她也是个可怜人,葬咱们家祖坟也行,要不将她葬在她娘的旁边,到了地下也好歹有个伴儿,不至于做孤魂野鬼。”
“不用管她。没用的东西,火烧起来了都不知道。况且,家里就她一个人,这火肯定跟她有关,很可能是她把油灯打倒了引起的火灾,我没找她算账就好的了,还安葬她?”周大全没好气地说。他现在对覃秀芳简直是满腹怨气。
周二伯讪讪地说:“可人都已经死了,也别计较这些了吧。”
周大全不想跟周二伯闹僵,摆了摆手:“这事以后再说吧,我得赶紧回去,家成那边还要人照顾,离不开我。”
这哪能以后啊,过一阵子下场雨,骨灰跟泥土混在一块儿,化为了竹子的肥料,哪还找得到啊。
不过周大全已经这么说了,周二伯也不好再劝,将他送出了门:“黑乎乎的,你路上小心点。”
“诶,二哥,你回去吧。”周大全爬上了马车,赶着马往县城的方向驶去。
一路走走停停,周大全赶在天麻麻亮的时候到达了县医院,顶着一身的寒霜进了病房。
刘彩云正趴在病床边打瞌睡,听到开门声,蹭地抬起了头,见了是周大全回来了,欣喜极了:“他爹,你都弄好了?钱呢?咱们家的东西都卖了多少钱?”
这声音惊醒了本来就因为疼痛一直睡得不熟的周家成。
他睁开眼,看到周大全头发上还凝结着白霜,眼底一片青黑色,显然是赶了一夜的路,感动地说:“爹,辛苦你了,让你为了我的事连夜奔波,你躺一会儿吧。”
周大全看到孝顺体贴的儿子,心跟针扎似的难受。
他抹了一把脸,用沙哑的嗓子说:“对不起,家成,是爹没本事,前晚咱们家发生了火灾。我们的房子、牲畜、粮食都被一把大火给烧光了!”
刘彩云和周家成仿若被挨了一闷棍,母子俩傻傻地望着周大全,没法接受这个事实。
最后还是刘彩云先回过神来,拽着周大全的袖子,绝望地问:“怎么会这样?他爹,你没搞错吧?覃秀芳不是在家里吗?她就没喊人,没抢救点东西出来?”
周大全不耐烦地甩开了她:“都一把火给烧了,她也烧死了,谁知道火烧起来的时候她在干什么!”
闻言母子俩都没什么反应,对周家成来说,这个四年未见的童养媳是个累赘,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没有感情,她生还是死,他都没什么感觉。
刘彩云也同样不待见覃秀芳,要是覃秀芳答应改嫁,哪会有今天这事,他们也不用进城了,这样家里的东西也不会被一把大火给烧光了。
所以她听说覃秀芳死了之后,也没什么伤心难过的,反而记起了另一茬:“她死了,那三个银元呢?找到了吗?”
周大全不耐烦地看着她:“房子都烧成了灰烬,人也烧成了灰,谁知道银元去了哪儿?估计烧化了吧。”
“都怨你们,我说要把那三个银元拿回来吧,你们非说算了,留在她手里也是咱们家的,没差别,这下好了,都没了。”刘彩云心痛极了,不满地絮絮叨叨。
周大全听得烦躁:“你怨我?我还没怨你呢!要不是你在火车站跟人显摆炫耀,那抢匪能盯上你?火车站那么多人,人家都不抢,偏偏抢你,还不是你自己在那里大声显摆。你祸害自己就算了,你看看你把家成害成了什么样!”
刘彩云虽然理亏,但一个晚上过去了,最初的害怕和愧疚情绪已经消散了许多,她不满地说:“我也不想啊,你不怪抢匪,反而来怪我,有这个道理吗?你当是我想害家成……”
眼看他们俩要为了昨天的事,家里的事吵起来,甚至是打起来,周家成觉得疲惫不堪,揉了揉额头:“够了,都少说两句吧,已经这样了,怪罪谁都没有意义。爹,你去给我办一下出院手续,准备一下,咱们今天就去市里面。”
周大全感觉对不起儿子,他说什么就什么,赶紧点头:“好,我这就去。家成你放心,进了城,爹去给人扛石头扛货,不管干啥,爹一定挣钱,给你治好腿。”
“嗯。”周家成嘴上应了一声,心里却不再抱希望。他的爹娘真的太不靠谱了,如今也只能指望玉洁了。
***
火车在傍晚四点多停在了江市,覃秀芳跟着人.流踏出了火车站。
站在火车站前,她有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仿若上辈子第一次进城。
上辈子,她是九十年代被周立恩塞到了镇上到江市的大巴上,来到了江市,那会儿改革开放已经十几年了,江市建了不少高楼大厦,到处都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她第一次见到那么高的房子和那么多在路上跑来窜起的车子,慌得连脚都不知道往哪儿下,还是同村的年轻后生看她年纪大了,第一次进城,什么都不懂,字也不认识一个,好心将她去找周家成。
不过那又是一场不愉快的经历,覃秀芳不愿再回想。她将注意力放到了眼前这座城市,如今的江市,到处都是低矮的平房、瓦房,只有很少的两三层楼房,道路也很窄,只比后世一个车道宽一点点,马路上极少看到汽车,更多的是行人和各种马车、牛车、驴车,一片陈旧之派,处处透着陌生和萧条。
跟四十几年后那座繁华的大都市完全无法比拟。虽然找不回前世这座城市的影子,但好歹道理都是相通的,她到底长过见识,不是过去那个一辈子都没进过城的土包子。
覃秀芳跟随着人群进了城,一边走,一边将街道的名字、标志性建筑都记在心里,同时留意街上的旅店。
走过三条街后,她终于看到了一家旅店,覃秀芳上前打听清楚了该旅店的价格,两元券一晚上,正好她身上还有两块钱,便付了房费,暂且安顿下来。
覃秀芳之所以选这家店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这家店斜对面不远处就是江市部队驻地。这支部队是解放江市的主力,拿下江市后就驻扎在了这一片。这片地区都是地主老财大资本家的房子,不少人看形势不对,带着细软和家人逃了,房子空了下来没人住,经过重新规划后就成了军队的驻地。
住在部队的旁边,让人非常有安全感,不用担心半夜有人摸进来谋财害命。
不过出门这一趟,她身上的钱也花光了,只剩下了那三块银元,覃秀芳舍不得买东西吃,就用店家提供的热水,将就着前一晚做的饼子垫了垫肚子。
吃过饭,反锁上门,又将桌子搬过去挡在门后面,覃秀芳吹灭了灯,躺到床上,开始思量着她的下一步安排。
找她爹娘是最主要的事,但是去哪里找成了问题。
前世,她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因为辞世前没有子女,他们把住了几十年的房子、家具、收藏的各种东西、书本之类的全捐给了国家。
加之他们也不是那种能上教科书或是度娘的出名大人物,所以覃秀芳找不到任何线索,也不清楚他们上辈子的具体经历和人生起伏。
她对他们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沈一飞的描述。据沈一飞说,解放后,她的父母来江市工作过两年,后来又调去了其他地方,最后又回到了这片土地,在这里终老。
沈一飞此前跟她的父母也没有深交,所以只了解个大概,并不清楚,他们调来江市的具体日期和部门,又是何时离开的。加之,她那会儿也没想过自己会重生,也没去挖根究底,只是很遗憾,自己曾与父母离得那么近,却无缘相见。
不过她父母都是老红军出身,现在应该还没转业,他们要是调来了江市,最可能呆的就是部队。而且,沈一飞说过,他后来也来到了江市,所以只要她坚持下去,就总能等到人。
所以覃秀芳决定了,她就在这片地区落脚。除了等人这个因素外,也是因为这地方紧紧挨着部队有安全感,不怕地痞流氓找麻烦,不然她一个年轻女子孤身一人很容易被人盯上,现在的世道可不太平,城里还有不少潜伏的敌特分子。
至于周家成的驻地很可能也是这个地方,以后大家可能会碰上这事,覃秀芳并不怕。
如今的江市并不大,人口不足十万,比不上后世的一个小县城,长期在这里生活,大家迟早会碰上的。